那人是谁,天市当时没有问。却隐约知道,定然是康先生无疑。
怀疑就像种子,一旦生根发芽,便会迎风而长。天市一时间突然想起了无数可疑的地方。他们筹备婚礼前,有几次康先生登门,每每与益阳谈得不欢而散,当时她没有细问,只当是为了朝政有所分歧。但此刻想想,当时益阳已经铁定了心要退出权力中心,和她一起终老苍山洱海,自然不会再过多在朝政上费心。那么会有什么分歧呢?
如果怂恿益阳取而代之的是康先生,而他却没有采纳这劝谏的话,康先生会有什么动作呢?毕竟这可是谋逆的大罪。天市仔仔细细地想了几个来回,如果是她,处在康先生的处境会怎么做?想来想去,只有一个答案:先下手为强。
这个结论让她悚然而惊,不顾蝶舞的频频探问,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平静,将蝶舞打发走。天市把门重重地反锁住,一个人瘫坐在地上。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可怕了。
康先生如果担心益阳向皇帝揭发自己,完全有可能下手除掉他。巧的是,含笑金蕊都跟他有着这么深的渊源。她曾经心心念念不明白含笑金蕊为什么要向益阳下麻沸散,如果是康先生指使的呢?如果是这样,一切都有了解释。
而更令她确定的,是她与益阳婚事的仪轨都是皇帝指定交由康先生拟定的。那么两人为了祭祖而分开斋戒,甚至须有侍妾伺候沐浴,就都是康先生有意而为之。
这是一个深谋远虑的阴谋。
天市锥心刺血。为什么自己竟然没有发现?是被那种巨大的幸福冲昏了头脑吗?这么多的预兆,竟然毫无察觉。她狠狠咬住自己的手背,以此来维持自己的清醒。
事情并没有到这里就结束,更大的阴影笼罩在她的头上。
那是一个她几乎没有勇气去碰触的真相。
会是真的吗?如果是,她将如何面对?
天市不敢让自己再想下去。她冲到屋外,急迫地呼吸着旷野新鲜的空气。此时暮色已然临近,旷野上雾霭沉沉。天地之大,只有她一个人在挣扎。即使陪伴在他的陵寝旁边,也挥之不去的孤独涌上心头来。
天市绝望地嘶吼起来。她必须通过这样的方式,把心头的恐惧压下去。
必须要坚强。
益阳临终那句小心那渴切的凝视,包含着千言万语。这些日子以来,天市每天都回忆着那凝视入睡。那目光中有嘱托,有不舍,更有警告。天市本不知道他的确切意思,直到此刻,才突然醒悟,他其实是知道的。
是啊,他可是摄政王。有什么能逃得过他的推测呢?
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会有这样的结局。所以当初百般拖延迟迟不肯回京城,所以在分离时那么恋恋不舍。
“你早就知道,对不对?”天市面对着那座高十二尺的墓碑,喃喃地问。
天地失语,惟石能言。
她紧紧贴着石碑,仿佛听见了回答。
“可为什么不说呢?你什么也不说,就看着一切发生吗?你就算舍得死,你怎么放心留下我……”她絮絮地追问,心头那阴影越来越浓重。
一阵风掠过,掀动她的裙摆,扫在石碑上。
天市低头去看,那是皇帝亲笔所书的碑文,她的目光扫过石碑的落款,赫然明白了,顿时心头一片清明。
为什么当时他与人争斗,那么多御林军在场却袖手旁观。为什么她会被带到那里。天市想起来当益阳回身看见自己的时候,曾经怒吼了一声放开。然后刀穿过了他的身体。
他是……因为自己而分心才死的。而让她出现在那里本身,就是一个阴谋。
她蹲下来,细细看,手指描画这上面的字迹,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
一切是那么荒谬,又是那么理所当然。也许这个家族命中有作恶的血脉,那人不做,只是心软而已。
“是我害了你。”她低声说,痛彻心扉:“益阳,是我害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