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自有幕僚。往日都在摄政王府中聚集办公,自他还京后又都跟着转移到了明夷堂。好在此处是他早年的幕府所在,也不算生疏,其中颇有几个从一开始就追随的舍人都尉,更是熟门熟路地还回原处办公。而前书房就成了聚集议事的地方。
此时正有几个幕僚围着康先生说话,见摄政王进来,纷纷起身迎接。
见康先生也在,摄政王倒是没有太大的惊讶,点了点头笑道:“我被陛下拦在了无咎宫外面,只好到这儿来,果然康大人在这里。”他自苍山一别,便对康先生改口叫康大人了。
众人识趣,知道他二人有话说,闲聊了几句便纷纷告辞。
康先生笑道:“王爷这一来,倒把这帮老朋友们给吓走了。”
摄政王好笑,选在靠门口近的一张椅子坐下,没好气地说:“是我吓走的吗?分明是你康大人登门,他们才回避的好不好。”
康先生和他素来熟不拘礼,微微一颔首,在摄政王身边的椅子上坐下,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声音道:“那日拔黼之后,陛下一直不豫,我怕他这次来会找你麻烦。”
摄政王送往唇边的茶杯稍微顿了一下,不动声色。
康先生继续道:“这些日一直想找机会来见王爷,却被陛下留在禁中誊抄太祖时的军报,每日三四个时辰,各种借口阻拦,不让我出宫。想来是怕我来见王爷。”
“他有这顾忌也不是没道理。”摄政王把茶碗放下,淡淡地说:“毕竟你是从我身边去的。他并不知道你跟太后的渊源。”
康先生长长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人人都知道康先生是摄政王的人,却不知道他的第一个主人是太后璇玑。自剿灭纪氏后,摄政王便将康先生留在了朝中,当日的旧债已还,其中无可昭告的隐秘却纠缠着不愿意自此湮灭。
康先生走到门外去看了看,见左近再无旁人,这才回来凑到摄政王的耳边低声道:“王爷最好留意一下身边人。”
摄政王没有任何反应,眼睛落在覆着膝盖的袍服,似乎对上面绣的祥云纹路十分感兴趣,眼睛都不眨一下。
康先生见不到回应,只得继续说:“这几个月,陛下已经将内廷侍卫的头领全部撤换了一轮。王爷不在这段日子,那边府上陛下常常遣人去照应,得知冯嬷嬷当年服侍过太后,又将冯嬷嬷也招进宫中抚慰。我担心……”
摄政王淡淡笑了一下,“小孩子,对母亲有所孺慕也是对的。不然就太没良心了。”
康先生见他如此,反倒不好说什么,嗫喏地点了点头,端起茶碗润了润。
摄政王却问起:“这几年你在陛下身边观察,有何想法?”似乎是知道这个问题康先生不好答,又笑道:“我知道你不过是个外臣,有些事儿你肯定也不清楚。但当日既然是你救了他,他对你必然另眼相待。这也是我把你留在他身边的原因。长风那孩子什么样子我也知道,这话只在你我两人间,绝不会有第三人知道。”
康先生听了这话略微安心些,想了想道:“以前我也将陛下当个孩子。但是自从那日之后,便再不敢作此想法了。”
摄政王毫不意外地点了点头。
那一日,剿杀纪煌的那一日。
摄政王益阳重伤昏厥,高楼中只剩下小皇帝和几名敌友难分的苍玉侍卫。更多纪家私兵正源源不绝赶来将高楼重重围困,情势危若累卵。当康先生终于率援兵赶到冲散私兵上楼时,只看见小皇帝挽着长弓,与众护卫一起将浑身是血的摄政王护在中间。
康先生至今犹记得那一刻见到小皇帝时心中的震撼。他满面血污,看不出面色如何。衣冠凌乱,挽着弓的手臂筛糠一样颤抖着,明明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却仍然咬牙强撑。见到援兵上来,丝毫也不懈怠,戒备地盯着来人,直到康先生将摄政王的信令奉上,才喝命那几个穿着苍玉绿袍的侍卫将摄政王护送到楼下去。
那时的他早已经精疲力竭,直到摄政王被安全送走,这才颓然坐下,咧嘴笑了一下,喘息着说:“总算没有辜负了皇兄的托付。”
那一笑令康先生印象极深。
只是个十二岁的孩子,经历了鲜血淋漓的一场杀戮,在重兵围困之下,却坚持到了最后。甚至到了最后还能笑出来。那一刻,康先生从他眼中看见了一个王者才有的光芒。
“陛下他……”回想着当时的震撼,康先生字斟句酌:“陛下他少年老成,绝非王爷口中的顽童。”
“哦?”摄政王直到此时才转向他,“你这么认为?”
“是。”康先生笃定地回答:“这些年王爷不在京中,陛下小小年纪,手腕却厉害,不动声色间将要害职位都收到了自己手上。即便王爷在,也未必能阻止的了啊。”
摄政王久久不语,过了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后生可畏,难怪当年父皇将皇位传给他。”
“王爷却不可妄自菲薄。”康先生听他如此说,不由微微皱眉:“陛下就算再天纵英明,也不过是个孩子。不比王爷,出生入死卧薪尝胆。他的锐气或许逼人,却终究稚嫩了些。”
“以后慢慢就会磨练出来的。”
“也用不了多久了。”康先生语气急切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