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主从分别多日,此刻重逢却各自矜持。康先生打量了一下摄政王,露出欣喜的神色来,口吻却仍旧四平八稳:“没想到王爷恢复如此好,这样康某就放心了。”
这才又与众人分别点头打招呼。在场都是熟人,连蝶舞看上去也不是第一次见他。康先生的目光停留在天市身上,转了一圈,笑道:“天市姑娘的身子也大好,如此我也好向陛下交代了。”
听他提起小皇帝,天市不禁讶异,不等发问,就听摄政王笑道:“康先生,我知道你是奉了陛下的谕旨来的,不过今夜是家宴,公事不妨先放放。”
康先生左右看看,已经了然,笑道:“是我不好,一来就扫兴,该罚,该罚。”
于是众人重新回水榭内,自有下人过来再添了碗筷酒杯,请康先生入席。他们之前迁就摄政王不能喝酒,也就不好闹得太厉害。此时来了康先生,自然不能轻易放过。所有人里青山朱岭与康先生最熟悉,朱岭不爱说话,酒量却好,在青山的推波助澜下,几个人推杯换盏片刻间就已经喝了好几巡。
摄政王一边笑眯眯看着他们几个人闹,一边不忘给天市布菜。白云道长不让她喝烈酒,也不知从哪里找来当地夷人自酿的米酒来,喝到口中酸酸甜甜,却不辛辣。天市一下子就喜欢上这口味,大呼好喝。蝶舞索性热了一整壶来给她喝。
天市自己喝得高兴,本想让益阳也尝尝,一抬头,却发现他不知何时与白云道长坐到外面去聊天了。天市心头一跳,想起之前白云道长给她把脉时蹊跷的神色,便起身朝他们那边过去。
不料那米酒虽然入口香甜,后劲却厉害。天市坐着尚不觉得,一起身突然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脚下一软,咕咚一声摔在地上,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
天市先是隐约听见窗外有人说话的声音,迷迷糊糊听到只言片语,似是提到了陛下,又提到了纪氏。她清醒过来,身边空****,益阳不在,连忙忍着头痛起来,循声找了过去。
烟波致爽斋是三面临水一处山字形的建筑。天市所居主室便在“山”字的山尖上。窗后的小小平台朝着一碧万顷的洱海,隔水面对的就是苍山。。摄政王喜欢这里的风景,命人在这里摆下一套石桌,几盆茶花,平日里常和天市坐在这儿饮茶赏景。
天市绕过来,不出意料看见摄政王和康先生坐在石桌旁低声闲聊。
既然选在了这个地方,就没有要瞒着她的意思。天市大大方方过去,听见康先生低声道:“吏部,户部,兵部三部尚书都由陛下所指派的人担任,咱们原先提拔的人,或贬或迁,留下的不多了。”
摄政王沉默了片刻,淡淡一笑:“不奇怪。”
康先生又道:“此次我临行前,陛下让我问您,王爷乐不思蜀,是不是想改封南中王。”
摄政王眉间一跳,撩起眼皮盯着康先生半晌,却说起了别的事儿:“昨夜老神仙跟我说,天市的身子还虚,不益长途跋涉。”
“王爷自己呢?如果先回京……”
“把天市留下?”摄政王的口吻中全是疑虑:“不行,我不放心。”
“王爷之前不就把天市姑娘留在这儿了吗?”
“情况不一样了。”摄政王微微笑起来,“如果一定要回京,就要带她一起回去。”
康先生早已看见天市,听了这话,才向天市望去。
益阳伸出手:“过来吧。”
天市过去,顺从地将手交给他,被他一拉,搂在了自己腿上。天市很无奈,但他一贯如此,也无可奈何,只能歉意地冲康先生笑笑。
康先生却全无笑意,盯着摄政王半晌,长叹:“王爷何苦刺激他。”
摄政王淡淡道:“有些不该他打的主意,还是别打的好。”
天市知道他们在说小皇帝。摄政王和小皇帝居然已经彼此猜忌到了这个地步吗?连自己也成了他们争执的焦点?
天市并不感到十分震惊。当年太后薨逝前曾将小皇帝托付给自己,原因就是要防备摄政王。如果连璇玑都不信任他的话,也难怪小皇帝会对他有疑虑。毕竟,相和宫中的旧人,这些年陆陆续续都去了明德殿。
这便是天市想不明白的地方了,摄政王明知道那些人定然会在小皇帝面前挑拨他们的关系,又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他还觉得两人见的隔阂不够深吗?
在她心思百转的同时,摄政王已经为这次交谈做出了结论:“如果回京城,我一定是带着天市回去。她身子不好,我就不走。”
康先生十分失望,缓缓起身:“既然王爷心意已定,那属下这就回京城回复陛下。”
康先生向外走,被摄政王叫住:“等一下。”他怀抱着天市,不紧不慢地饮着茶,看着水面上苍山白色山顶的倒影,缓缓道:“以后不要以属下自称了。你现在是朝廷的官员。”
康先生似乎十分震惊,却没有回头,淡淡说了句:“明白了。”便拔脚离开。
天市从他身上下来,走到对面康先生原先的位置坐下,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益阳明白她的意思,苦笑了一下:“博原青山紫岳朱岭,他们四个人是我一手栽培起来的。我对他们每一个人都了若指掌。暗藏在纪家那么多年,博原背叛原在意料之内。但我身边有一个人,却始终无法摸透他的底细。”
天市一惊:“是康先生?”
他无声地扯动嘴角,算是笑了一下,举起茶杯送到唇边,也不知道想什么想得出神。半晌突然问道:“如果我们回京城,你要住在什么地方?”
天市一愣,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