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托孤(1 / 2)

“天市,来,过来到这儿坐。”一看见天市,太后就让筹儿扶着自己坐起来,殷切地向她招手。

天市连忙过去。夜深,更静,阔大的寝宫里,拐杖敲在地板上,发出一连串笃笃的声音。

太后笑道:“看来去见益阳还是有好处,瞧瞧你,抬着去的,回来的时候自己都能走路了。”

“太后您取笑我。”天市讪笑,“实在是不好意思老让人抬着走,心想年轻身体也好,从小也没那么娇贵,何必去讨人厌呢?还是靠自己吧。”

她说的时候,筹儿就不停地递眼色,天市只做没看见。太后静默了片刻,淡淡一笑:“这么说我可是个讨人厌的讨厌鬼了。”

天市连忙跪下:“太后您这么说,天市可就没有活路了。天市不会说话,惹您生气了,您怎么责罚天市都好,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太后盯着她看了半晌,突然说:“筹儿出去。”

筹儿不敢怠慢,匆匆离去。

寝宫里一时极安静,婴儿臂一样粗的蜡烛突然爆了芯,轻微“啪”地一声,让人惊心动魄。

太后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下来:“来,到我身边来坐。”

天市仿佛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些失望,答应了一声,笃笃地走到太后病榻边坐下。太后还不满意,微微嗔道:“就那么怕我?坐到**来吧。”

天市无奈,只得挨着床沿坐下。

这一来就必须扭身面对太后。这样的姿势太过亲切,天市并不情愿,但也无可奈何。

太后研判她的眼睛,目光中有一缕不该是病入膏肓的人具有的精光。天市竟然有些无法承受,略略避开。

失望的神色渐渐上来,太后叹了口气,“我给你的机会,为什么不用?”

这话倒激起了天市惆怅,她低下头摆弄自己的衣带,一言不发。

看这情形,太后反倒心中如明镜一般,微微笑了:“见识了吧,他可不是外面传说的好内远礼呢。”

天市也忍不住露出了然的微笑。

在定陶的纪家流传着关于摄政王的一个典故。摄政王年轻时沉溺玩乐,犹喜女色,当时的太后为此十分头疼,专门在自家家族里选了一位美貌端庄的女子给他做王妃。那位王妃也是个饱读诗书深明大义的人,对年轻皇子的荒唐并非一味阻拦,反倒是在不动声色中用对方听得进去的言语慢慢潜移默化。眼看着一两年下来,益阳已经长进了不少,不料一日大醉后竟然与几位姨辈的年轻女子鬼混起来,王妃愤怒无奈,脱口问道:“你是不是希望以后的谥号是个炀字。”

好内远礼曰炀。

隋炀帝也不过是二三百年前的旧事,皇室中深以为戒,皇子益阳深受震动,亲笔写了好内远礼四个大字悬于书房正堂,引以为戒,从此痛改前非,遂成皇室宗亲中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好内远礼?”天市略带讽刺地微笑,皇室上下,纪家里外,谁又不是呢?偏偏来指摘他。

太后笑道:“这是只有纪家的人才知道的典故,你可别跟别人说去。”

天市点了点头,心里想,倒不如好内远礼,至少对她来说是这样。

太后想了想说:“你知道我为什么特别喜欢你吗?”

天市抬起头,“太后把我当作了自家妹子。”

“错。”太后轻轻地说,“因为他喜欢你。”她拉过天市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纪家嫁给他的女孩儿多了去了,他跟纪氏一族的风流债两辈子都还不清,但不是我说,还从来没见过对你这么上心的。”

天市低头不语,心里扑通扑通地直跳,她知道此时说话越少,也就越安全。

太后吁了口气,目光遥遥穿透天花板,望向不知名的虚空。“这些年,我总是希望他能有自己的快乐,过自己的日子。可是……唉,你别看他这么嬉皮笑脸什么事儿都不往心里去的样子,其实是个心重的人。当年好内远礼是真,痛改前非也是真。为的不过是人家一句话。”

“是啊,这么情深意重,却生生分离,换做别人,即便不反面成仇,只怕也老死不相往来了。”一开口,天市才发现自己声音中的冰冷比预料的要重得多。“只有那个傻子……”

太后静静地听着她的指责,面不改色。

“天市,你还不懂。有些事情本不是我们能做主的。这世上太多的身不由己……”

天市毫不给她推脱的空隙:“也有太多的言不由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