摄政王还没进相和宫,就听见里面传出女人们嘻嘻哈哈的笑声来,他一怔,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微笑来。阻止了应门的内侍去通报,摄政王不惊动任何人,朝笑声传来的方向寻过去。
太后寝宫外的廊子上,一群小宫女们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笑着,太后也鲜见地拥着裘氅在寝宫的窗后含笑看着,一转眼见摄政王来了,连忙做手势不让他出声惊动了她们。
摄政王索性转身绕过寝殿,从后门进了屋。
“她们在干什么呢?”在太后榻旁坐下,摄政王好奇地问。
“嘘……”太后竖起指头让他噤声,忍俊不禁地悄声说:“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天市那小脑袋瓜子里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她一边说,一边忍不住微笑,回过头发现摄政王正盯着她看,这才察觉出异样来,“怎么了?干嘛用这种眼光看我?怪吓人的。”
摄政王迅速收回目光,垂下眼轻轻笑道:“是,你的脸上开花儿了。笑的。”
太后心头一紧,过去握住他的手:“我这些日子好多了,天市她很好。谢谢你。”
摄政王沉默地点了点头,朝那群宫女聚集的地方看过去。她们都围在廊下一个软榻的周围,因为人多,并看不见榻上的人,只有两只裹得粽子一样的脚露出来,自在地左右摇摆,像它们的主人一样,生气十足。
也许摄政王真的是对的。天市的到来让相和宫里一扫死气沉沉的气氛,不但人们脸上的愁眉苦脸去了很多,甚至常常能听见笑声在相和宫各处响起了。当摄政王第一次看到天市自作主张让人将太后寝宫重重叠叠的纱幔摘去以便于阳光彻底贯穿的时候,第一个反应竟然是懊恼。这么简单一个能让病人心情好转的主意,为什么自己没有想到呢?
摄政王有时候会想,也许因为他和太后心中都积存了太多的阴霾,所以并不觉得那隐隐绰绰的遮拦有什么问题。天市的到来,就是要提醒他们,这世界其实并非真的如此黯淡。
宫女们爆出齐齐的一声惊叹,随即而来的一串悦耳的铃声将这边的两位尊者惊醒。
“拿给太后看看吧。”天市的吩咐。
于是一个宫女手里提着串晶莹闪亮的东西过来,才到窗前突然发现悄无声息出现的摄政王,一惊,连忙跪倒:“见过摄政王。”
这一声惊动众人,原先围在天市身边的宫女们连忙转身,呼啦啦跪倒一片,“见过摄政王。”
天市脸上笑容凝住,扫兴地冲摄政王做了个鬼脸。
摄政王假装没看见,一本正经地吩咐:“都起来吧。”
宫女们这才起身,各自垂首低头地散开,又听见摄政王说:“无事时玩笑一下不伤大雅,只是不要疏忽了各自的差事。”
他一开口,众人又似中了定身法似的,一动不动了。天市捂着嘴偷笑,惹来太后警告的目光。
摄政王颇无趣,“行了,做事去吧。”
宫女们轰地一声作鸟兽散。
太后叫她的侍女:“筹儿,你要给我看什么来的?”
筹儿是太后身边亲近的宫女,不像其他人那样畏惧摄政王,笑道:“我不敢进去,化了可就不好了。太后,我就在外面给您看吧。”
一边说着,来到太后窗前,扬起手给太后看她手中那串东西。
太后眼睛一亮:“咦,好新奇的玩意。”
原来是一串精巧的冰,有星星月亮,也有梅花荷叶,用绳子穿成一串,剔透闪亮,互相撞击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竟是一串冰风铃。
摄政王也好奇起来,“这倒是新鲜。”
这才知道为什么筹儿说不能进屋,太后不能受凉,这种至寒的东西看看就好,另外也是因为屋里暖和,那些冰块很快就会化掉。
摄政王于是出去从筹儿手里接过风铃举高了仔细看。“倒也不费功夫,关键在心思巧。”
天市笑:“是啊。本是昨天早上看见他们敲年糕的模子。从来没见过这么精致的东西,我就想,既然能用来敲年糕,也可以做点别的。就借了几个来装上水放在院子里冻着,果然吧,看着还真不错。”
摄政王说:“我小时候淘气最喜欢跟人打架,那时候还小,父皇说小孩子手下没轻重不许我动刀枪,我就让侍卫把房檐上的冰溜子掰下来当短剑玩,看来什么时候这冰都是孩子们最喜欢的玩具。”他一边说,一边将那串冰铃铛挂在廊檐上。
阳光正好能穿透冰铃铛,被折射出七彩的光晕。太后眯眼看过去,眼前这熟悉的庭院熟悉的人,竟然变得有点陌生了。
三个人不约而同望着冰铃铛陷入了沉默。
天市幽幽叹息:“这冰,总是要融掉的。”
摄政王觉得眼睛刺痛,有些狼狈地后退了一小步,猛然回神,只见天市正盯着自己看,突然失去了迎战的勇气,仓皇地转身离去。
“人上了年纪之后心思就难免变杂。本来挺好玩的一个事儿,偏偏闹成这样,天市,这就是人长大了的后果。”太后轻轻说着,无奈叹息。
天市也很没趣,讪讪道:“王爷是关心则乱。”
太后安慰她:“我倒是喜欢,可惜不能仔细玩。长风一定喜欢。”
提起长风,天市就忍不住头疼起来。
从来没有和小孩子打过交道的天市第一次见到长风时可以说狼狈的够呛。
那天是天市住进相和宫的第一天,刚刚安顿好了,天市让人将她抬去见太后,还没到寝宫跟前,就听见一阵嘈杂喧哗声从身后响起。
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穿着繁复礼服从外面飞奔进来,张开双臂让宽大的袖子像翅膀一样扇动,嘴里面还尖声呼啸着:“飞咯,飞咯……”
抬着天市的两个粗使宫女都是摄政王额外调来的,也没有碰见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天市连忙嘱咐她们:“让路,快让路。”
然而已经晚了。男孩子的速度太快,又是低着头跑,猛一抬头发现面前还横着一个障碍时已经到了跟前,收步不急,砰得一声撞了上去。
天市还好,也就是从榻上掉下来,那男孩儿可是在额头上撞出一个又红又亮的大包来。
他从生下来就是万人中心,从来只有别人见了他跪拜的,哪里有人敢挡他的去路,这个猝不及防的事故对他来说是完全没有过的经验。甚至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反应好。
天市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知道闯了大祸,只能咬牙当做什么都不明白,一把抓过小男孩来仔细打量,“快来让姐姐看看,伤着没有?”
没人理也就算了,天市的举动却让男孩儿回过神来,反手就是一巴掌:“该死的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