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先执刀,而后忘刀
腊月十七,朔风如刀。冷香园的梅树经冬雪摧折,反倒绽出更艷丽的顏色。
傅红雪静立廊下,一袭黑袍外罩狐裘大擎,领口狐毛在寒风中微微颤动。
这是翠浓昨日才赶製的新衣,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出痕跡。
他凝望著雪地里那抹胭脂红,右手下意识抚向腰间一一却只触到冰冷的擎衣。
这个落空的动作让他眉心微,苍白的手指在衣料上蜷成青白的骨节。
此刻,刀不在身已是第五日。
竹林血战后的次日,他曾在梅林中佇立整宿。冰霜浸透衣袍,他却浑然未觉,只在思索如何化去刀法中蛰伏的魔性,练就真正的神刀斩。
傅红雪確是天生的武学奇才,將如意天魔连环八式融会贯通,最终凝练为惊天动地的一刀。然而他终究低估了这魔刀刀法的邪性一一可能自从他使出那一刀开始,魔性便已经潜移默化的侵入了。
竹林那夜,突然出现又消失的股死寂杀意,彻底激发了潜藏的魔性。
幸好他所修炼的內功为道家的《九阴真经》,同时兼修了佛门的金刚伏魔功,方能在千钧一髮之际守住灵台清明。
否则那晚飘落的便不止是雪,而是漫天血雨了。
天光破晓时,他肩头积雪已厚逾三寸。面前那株百年老梅的枝上,冰凌如水晶垂帘,在晨光中流转著七彩晕芒。
忽然忆起东坡居士那句“玉骨那愁瘴雾,冰姿自有仙风“,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触冰晶一一看似脆弱的冰棱竟传来金石般的韧性。
他要放下这把浸透鲜血的刀。
手中无刀,心中有刀不过是起点。
需得先执刀,而后忘刀。
终要明白刀是刀,人是人。
起初的日子最难熬。
傅红雪习惯了刀在手中的分量。每日醒来,右手总会不自觉地往腰间摸去,摸了个空才想起刀已不在身上。晨起练功时,他依旧按著往日的习惯起手,招式使到一半才惊觉手中无刀,只得硬生生收势。
第三日清晨,晨练时他的身体本能地使出“天魔回舞“第三式,右腕翻转至七分时,空荡荡的掌心突然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强行逆转的真气在经脉中左衝右突,最终化作喉间一缕腥甜。最可怖的是某次收势不及,並指如刀竟將三丈外的梅枝齐齐斩断一一原来无刀之时,他自己便成了那把最锋利的刀。
第七日,他开始读书。
书房里的藏书多是前主人留下的,其中有不少佛经道典。傅红雪挑了本《《南华真经》,青布封面上还留著前任主人硃笔批註的痕跡。
当读至《齐物论》中“天地与我並生,而万物与我为一“时,他忽然停下。
窗外雪已停了,阳光照在积雪上,映得满室生辉。
他盯著那十二个字看了许久,忽然觉得丹田之气自行流转,如春溪破冰般在奇经八脉间游走。
如影隨形的刀意,竟在这一刻与周身气息达成了微妙的和解。
午后,他破天荒地睡了个午觉。
醒来时,发现翠浓在门外放了盆炭火,上面煨著一壶热水。
腊月將尽时,园中的老梅正值盛放。铁骨般的枝婭上缀满胭脂色的朵,在残雪映照下宛如点点血珠凝在白玉盘中。傅红雪立於梅下,黑袍上已落了七八片瓣,像是被刀锋溅上的血痕。
一阵北风掠过,惊起满树飞红。他忽然抬手,精准地截住一片下坠的梅瓣,指尖力道轻得仿佛在接一滴將散的露水。
“这梅..:“他凝视著掌心那抹残红,“为何偏要逆著天时开放”
翠浓正在石阶上扫雪,竹帚在青砖上划出沙沙的声响。她停下动作,睫毛上沾著细碎的雪粒:“或许...不是它选了寒冬,而是寒冬选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