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伏在廊柱后的死士瞬间围拢,长刀寒光森森架在她颈间,锋利的刃口蹭得皮肤发麻,连呼吸都带着金属的冷意,周围宾客的惊呼声、杯盘摔碎的脆响、魏严“抓活的”的怒喝声交织在一起,将她困在绝望的中央,插翅难飞。
临死前,她望着魏严阴狠的笑,那笑容像极了当年传旨太监抖开圣旨时的模样,嘴角的纹路里都藏着毒蛇般的恶意,眼神里满是得逞的残忍,仿佛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
他捂着肩头的伤口,恶狠狠地说道:“陆府余孽,果然还没死绝,倒是有几分韧性。”
这句话像针一样扎进她的心口,却让她反而冷静下来,眼前不受控制地闪回那些温暖碎片:
上元夜的朱雀街,人声鼎沸,糖葫芦的叫卖声、花灯摊的吆喝声此起彼伏,老爷爷守着小小的糖画摊,黄铜小锅里的糖汁熬得浓稠,泛着琥珀色的光泽,他用小铲灵巧地勾勒出兔子模样,糖丝在阳光下闪着微光。
清玄山后山的山楂林,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的光斑,小师兄莫清风举着满捧野山楂跑过来,果子上的露水溅在她手背上,凉丝丝的甜,他还从怀里摸出几颗野草莓,塞给她时眼睛亮晶晶的:“师妹,这个更甜!”他献宝似的剥开一颗山楂塞进她嘴里,酸得她眯起眼,眼泪都快出来了,他却笑得前仰后合,连帽檐上的草屑都掉了下来,笑声在林间回荡。
大雪纷飞的练剑场,雪花落在肩头积了薄薄一层,大师兄凌云峰站在雪地里,呵出的白气模糊了眉眼,他把温在怀里的蜜饯塞进她冻得发红的手里,指尖的薄茧蹭过她的掌心,带着安心的力度:“师妹别急,练剑和熬蜜饯一样,得慢慢来,急了就失了本味。”
还有挽月院的窗前,母亲握着她的手绣玉兰,窗台上的兰花开得正好,香气清雅,窗外传来霄昀和丫鬟们的嬉闹声,阳光透过窗棂洒在绣绷上,把鹅黄色的丝线染得金灿灿,她故意把针脚绣歪,惹得母亲笑着点她的额头:“纤纤这丫头,心都飞到霄昀的糖人摊上去了。”
说话时鬓边的兰簪轻轻晃动,发丝拂过她的脸颊,带着淡淡的皂角香;还有霄昀,穿着月白小袄,举着刚赢的兔子灯冲进院,灯穗上的银铃叮当作响,清脆悦耳,他献宝似的把灯举到她面前,灯纸上映着的兔子耳朵歪歪扭扭:“阿姐你看,这兔子的耳朵和你绣的玉兰一样好看!”他还踮起脚尖,把灯举到她头顶,说“这样阿姐走到哪,都有兔子灯照亮啦。”
这些画面像走马灯般闪过,带着真实的温度与香气——糖画的甜、山楂的酸、蜜饯的暖、阳光的香、兰花的雅,竟压过了死亡的恐惧,让她嘴角泛起一丝笑意。
她突然笑了,那笑容里带着释然与温柔,像极了清玄山春日盛放的海棠花,在寒风中倔强而美好。
她从怀里掏出兔子灯残骸,那厚布被心口的温度焐得微暖,她的声音清亮而坚定:“这盏灯,载着我所有的恨,也载着所有的暖......你杀得了我,却永远得不到这份暖,你永远也懂不了,那些你亲手毁掉的温柔,是多么的珍贵。你可以夺走性命,却夺不走我心里的光——那是我爹娘的慈爱,是我弟弟的笑脸,是我师门的恩情,它们早就在我骨血里,你烧不掉,也斩不断!”
刀光落下时,她仿佛听见霄昀脆生生的喊着“阿姐。”声音里还带着刚跑完步的喘息,像就站在她的身后,伸手就能摸到他温热的头顶,感受到他发间的碎雪。
她听见大师兄轻声说“剑要静守。”风掠过竹海的“沙沙”声也随之而来,清玄山的草木气息似乎就在鼻尖,带着雨后的清新与湿润。
死士搜她身时,动作粗暴而不耐烦,一把扯开她的衣襟,粗糙的手指在她身上乱摸,有个侍卫嫌她怀里的碎布碍事,狠狠的一脚踹在她的腰上,疼得她蜷缩在地。
最终,他们只在贴胸的位置找到了半块干透的桂花糕碎屑——那是玄机子掌门死前攥在手里的那一块,糕屑上还沾着他指温的余痕,边缘被他捏得发皱,带着焦糊的印记。
当年清玄山烧成一片火海时,她在掌门的尸身旁扒开滚烫的灰烬找到了这半块糕,指尖被灼伤也浑然不觉,用细布小心翼翼包了三层,藏在最贴身的地方,三年来从未离身,连睡觉时都攥着,仿佛这样就能离掌门和师友们近一点,能从那点残存的焦香里,嗅到清玄山桂花的味道。
魏严看着那半块糕,嘴角勾起一抹嗤笑,用靴尖踢了踢她的手,声音里满是讥讽:“倒是个念旧的小贱人,可惜啊,念旧救不了你的命,也救不了你那死绝的家人。你以为你是谁啊,就凭你一个人能翻得起什么大浪,哈哈哈哈——”
魏严身旁的侍卫们也跟着哄笑起来,笑声刺耳而残忍,有个侍卫还捡起地上的碎布,嘲讽道:“这破灯也配当念想?”
最终,兔子灯与她的尸身一同被扔进了后院的火盆,火盆里的炭火正旺,橘红色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绒布,绒布遇火瞬间蜷缩,发出“噼啪”的声响,像极了清玄山的那棵海棠树被烧时的声音。
焦糊的味道里混着一阵松脂香,呛得周围的仆役不住咳嗽,有人别过脸去不敢看,有个负责添炭的小丫鬟偷偷抹了把泪,被管事的嬷嬷狠狠瞪了一眼才低下头。
竹骨烧得发黑,渐渐化为灰烬,那些绣在布上的针脚、沾着的血渍、承载的思念,都在火中消散。
灰烬被夜风吹起,打着旋儿飘在汴京城上空,有的落在朱红的宫墙上,与墙缝里的枯草缠在一起;有的粘在酒楼的酒旗上,随着酒旗招展;有的落在一个卖花女的竹篮里,与新鲜的腊梅形成刺眼的对比,像极了上元夜炸开的烟花,只是这一次,没有暖黄的灯影相伴,没有孩童的欢呼雀跃,只有无尽的悲凉。
朱雀街上的糖画摊早就没了,当年陆纤纤站过的地方如今堆着垃圾,散落着几只破碗;扎灯铺的暖光也灭了,门板上贴着“铺面转让”的告示,字迹被雨水淋得模糊。
当年陆府的朱漆大门早已破败,挂着官府的封条,封条上的“封禁”二字在寒风中微微颤动,寒风吹过空荡荡的街面,卷着灰烬掠过生了锈的门环,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为逝去的人呜咽,又像在诉说着乱世的悲凉。
灰烬越飘越远,最终落在护城河边的雪地里,与白雪融为一体,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焦香。
雪地上还留着几个逃难百姓的脚印,远处的冰层下隐约能看到流水的影子,一个挎着篮子的老妇经过,看到雪地里的焦痕,轻轻叹了口气:“唉,又是个苦命人呐......”
这丝焦香无声地证明着,陆纤纤曾经来过,她曾为了那些逝去的温暖与心中的正义,拼尽了自己短暂而沉重的性命,像一盏燃尽的灯,虽然熄灭了,却在黑暗里留下过一瞬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