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说得好,“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
平日在军队内部再怎么争吵敌视,上了战场,终归还是自军。除非敌军抓住了己方的不和,多生事端,否则外部压力越大,内部又不能解绑,就会被外部压力打磨得越来越凝实,变成异父异母的亲兄弟,要不怎么说三大最铁的关系之一就是“一起扛过枪”呢。
这也得益于平日将官们遵循上意,积极进行的三国宣传,曹操征乌桓、道武帝拓跋珪破库莫奚、天保破库莫奚的故事被提起了无数次,让士兵们知道他们正在保家卫国。
“齐国虽大,但我们已无路可退,身后就是邺都!”
春秋之所以有那么多为知己而死的士人,很大程度在于溢出的士人子弟后代找不到新路,他们成年后被迫离开优渥的家族,回不到过去的荣光,受限于落后的生产力,今后的生活又是一眼看得见的困顿痛苦,因此还不如奋力一搏,用鲜血渲染自己与家族的名声,同时将灵魂永远留在那个熟悉的过去。
对此刻驻守在冷口关的齐军来说,人生的选择同样艰辛,冷口关被库莫奚人选做主攻方向,全力猛攻,诸多的同袍死在库莫奚人手中,自己又绝对不可能投降库莫奚,因此只能继续杀下去,最坏也不过是战死,家中老父老母妻子儿女都能得到抚恤,但若是逃了,一家都要遭殃,这是来参军前就知道的事。更多的人甚至没有这么幸运,纯粹是发配过来的流刑犯。
而这数日的死斗熬下来,还活着的人都杀红了眼,自己只是侥幸没死而已,但敌军……杀的也都是自己的兄弟啊!
“镇将,我们还能守多久?”
正午的阳光播洒大地,库莫奚人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地狼藉与潮水般的谩骂叫嚣声。
城上的齐兵暗暗松了口气,用长槊强撑着身体,望向不远处的镇将贺荣义。
贺荣义闻言,不由得苦笑:“我也不知道……只能尽力守住了。”
其实他很清楚,最多守到今日,明日这段长城就要破了。
只是这种话怎么能说呢?说出来士气尽丧,不说还能让士兵们存有幻想。
贺荣义的甲胄沾满了鲜血,这几日他已经亲自上阵,有亲卫保护,侥幸未死,但亲卫也已经死得差不多了。
而放眼望去,仍有数不尽的胡骑在下方饮食、休憩,他们甚至将自己的妇孺都装在奚车带了过来,似乎冷口关已经被他们攻破了,城墙上的守军根本不被放在眼里。
“这帮畜生!”
士兵们以手锤墙,愤慨不止,明明是大国的子民,却被番邦蛮夷当做看台上的动物,随意地指弄嘲笑。
“镇将,咱们趁这个机会,开城与他们拼了吧,没准能击退他们!”
有勇士这样提议,贺荣义假装思忖片刻,摇了摇头:“我们兵力太少,若依托城墙,还能守御一阵,若下城,只怕速败。”
他们长城上的兵马,提防小股游骑绰绰有余,若是成千上万的大军他们都能够顶住,那把他们放在这儿都屈才,也不会有游牧民族南下劫掠这档子事了。
人世间能有几个张八百和孙十万啊?
能在这么庞大的敌骑下守住三日,已经很不容易了,不仅有赖于精良的兵甲、坚固的城防和士兵愿意守御的勇气,还有周围的小股齐军在游走支援。
谁都不想关卡被攻破,但帝国更不可能将庞大的兵力平均分配到每段长城上,让每个戍都驻扎着足够的兵力,防备不知何时来袭的游牧大军。
虽然很残忍,但说到底,长城的意义就是在敌袭时用烽火台了望敌情,传递消息,而后坚守等待援兵,只要做到这一项,就是尽责。至于敌人攻进来,那也无可奈何,只能是尽早地调集军队,驱逐敌军,减少损失。
为此而战死的长城守军们,就是必要的牺牲。
作为镇将,贺荣义已经做好了战死的准备。不论现在的皇帝是谁,国家叫什么,他都已经领了这份俸禄,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唯死而已!
“镇、镇将……您快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