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的扬州城,万籁俱寂。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里,印刷的机括声沉闷而有节奏。油墨的气味混杂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林七站在屋檐下,看着一沓沓刚印好的纸张被整齐码放。纸上的字迹在灯火下清晰无比,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刀,准备在天亮后划开这座富庶城市的平静。
“夫人,一万份,都已备齐。”一名亲卫上前,声音压得很低。
林七拿起一张。上面的内容他已经烂熟于心。
“扬州富商张文远,心怀北境,慨然捐粮三百石,以慰将士。其人高义,更向靖北将军府请命,愿为朝廷分忧,求两淮盐引、漕运专线。若得此权,张家愿再出二十万石军粮……”
每一句都是张文远的原话,却又不是原话。文字的排列组合,让慷慨变成了贪婪,让分忧变成了要挟。
“按计划行事。”林七下令,“城门、官衙、市集、渡口,所有显眼的地方,一张都不能少。”
“是。”
数十道黑影领了纸张和浆糊桶,如鬼魅般融入了沉沉的夜色。
林七没有回去复命。慕卿浔的命令是“明天日出之前”,他必须亲眼看着所有布告都贴上墙。这是将军府在扬州打响的第一仗,不容有失。
马蹄声从长街尽头传来,急促,杂乱,打破了深夜的宁静。
一名骑士伏在马背上,全身都是尘土,仿佛是从地里刨出来的。他冲到林七面前,翻身下马时一个趔趄,几乎栽倒在地。
“靖北将军府急报!”骑士从怀中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铜管,高高举起。铜管上,插着一根黑色的羽毛。
林七的心猛地一沉。这是谢绪凌的最高等级军令,黑羽急报。非十万火急,绝不动用。
他不敢耽搁,接过铜管,转身就朝慕卿浔下榻的别院奔去。
书房的灯还亮着。
慕卿浔没有睡。她面前的桌案上,铺着一张巨大的北境舆图。她就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图上用朱笔圈出的一个个据点。
“夫人。”林七推门而入,将铜管呈上。“将军的黑羽急报。”
慕卿浔接过铜管,指尖轻轻一旋,打开了封口。她抽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绢布,展开。
绢布上的字迹极小,是特制的密文。
林七站在一旁,连呼吸都放轻了。他看着慕卿浔,她的脸在烛火下看不出任何变化。时间一点点过去,整个房间里只有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声响。
终于,她放下了绢布。
“黑莲教有动作了。”慕卿浔浔开口,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他们又在北境作乱?”林七问。
“不只。”慕卿浔的手指点在舆图上的一条线上,“他们与关外的北蛮残部勾结,目标是新建的运河工程,还有沿线的几座堡垒。”
林七的头皮一阵发麻。运河是朝廷今年最大的工程,关系到北境未来的物资输送和防线构建。如果运河出事,整个北境防线都会受到动摇。
“将军已经调整了部署,派了玄甲卫暗中进驻工地,也设下了陷阱。”慕卿浔继续说,“但这张网能捞上来多少鱼,尚未可知。”
林七忽然想到了什么。“夫人,张文远……他也想要漕运专线。”
“是。”慕卿浔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一个在北境,勾结外敌,企图破坏运河。一个在江南,手握重粮,企图掌控运河。这两件事,会是巧合吗?
林七不敢再想下去。
“将士们在前线布防,我们在后方,就更不能出一点差错。”慕卿浔将那张绢布凑到烛火前,看着它化为灰烬。“粮草,一天都不能再等。”
就在这时,门外又传来亲卫的通报声。
“夫人,京城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