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踏入闲云酒馆，依旧是那副热闹而不失雅致的景象。掌柜的正在柜台后拨弄算盘，见到莫沉，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随即堆起熟稔的笑容迎了上来：“莫前辈，您可有些日子没来了，快请坐！还是老位置？”
莫沉微微颔首，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直接点了一壶灵酒和几样小菜。待酒菜上齐，掌柜的亲自斟酒，莫沉却并未动筷，而是目光沉静地看向掌柜，开门见山道：“掌柜的，今日前来，实有一事不明，望能解惑。”
掌柜的笑容不变，眼神却认真了几分：“前辈请讲，小的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莫沉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不暴露自己的真实意图，迂回问道：“我近日翻阅宗门卷宗，见记载中提到，在我出云岫辖境边陲，似有名为‘血煞宗’的魔道势力活动。我有一事不解，我出云岫乃仙盟正道翘楚，为何能容此等邪魔外道，在我等疆域内存续？仙盟为何不派遣高手，将其一举荡平，以绝后患？”
掌柜的闻言，先是一愣，随即脸上露出一种意味深长的笑容，他左右看了看，压低了些声音：“前辈您……是初入筑基不久，常年闭关苦修，对这修仙界的‘规矩’，怕是了解不深啊。”
他给莫沉重新满上酒，慢悠悠地说道：“前辈，您可知，这‘正道’、‘魔道’，说起来泾渭分明，但究其根本，最初并非全然是因善恶对立，更多是源于……‘道’不同。”
“哦？愿闻其详。”莫沉端起酒杯，做出倾听状。
“所谓修仙，归根结底，都是夺天地造化，逆天改命的过程。”掌柜的侃侃而谈，“这‘夺’字，就有讲究了。我辈正道修士，大多讲究循序渐进，吸纳天地灵气，感悟天道法则，稳扎稳打，虽然进境或许慢些，但根基扎实，心魔难侵，是为阳关大道。”
他顿了顿，声音更低了三分：“而魔道……或者说那些被斥为‘邪魔外道’的流派，则往往剑走偏锋。他们嫌吸纳天地灵气太慢，便寻求‘捷径’。这捷径，五花八门，有的掠夺他人修为精血，有的祭炼生魂，有的借助外魔之力……手段酷烈，进境极快，但隐患极大，极易迷失心性，堕入魔道，万劫不复。血煞宗，便是其中擅长血祭、噬灵一类手段的代表。”
“既然其为祸甚烈，更应铲除才是？”莫沉追问。
掌柜的笑了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世故：“前辈说的是正理。但您想，这修仙界，真正至高无上的道理是什么？是善恶吗？不全是。是实力！是利益！”
掌柜的见莫沉若有所思，继续道：“仙盟十七家，听起来是同气连枝，但实际上，不仅是正道和魔道并存。这各家有各家的地盘，各家也有各家的算盘。我出云岫疆域有多大？东西八万甸，南北十七万甸！而一甸呢？一甸是十万八千里！这是何等辽阔的概念？宗门总部、重要的分坛、资源富集的州郡，自然守得如铁桶一般。可那偏远蛮荒之地，万里无人烟，难道也要派元婴长老、金丹高阶修士常年镇守？哪来那么多高手？”
莫沉闻言，心中震撼，他虽在传送去岱是指之时，大致了解宗门疆域广阔。但仔细两想来，八万甸和十七万甸之广，这是何等恐怖的面积！
掌柜的看出他的震惊，笑道：“前辈想必也体会到了吧？这么大的地盘，根本管不过来！只要那些魔道宗门、散修势力，不公然攻击我宗门重要据点，不大规模屠戮凡人触犯仙盟铁律，躲在穷山恶水里搞些见不得光的勾当，宗门高层很多时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为何？难道就任由其坐大？”
“原因多了。”掌柜的掰着手指头，“其一，剿灭成本太高。派遣高手远征数万万里，人吃马嚼，耗费资源无数，还要承担陨落风险，得不偿失。其二，您以为高层之间就老死不相往来了？未必！有些隐秘的交易，见不得光的东西，或许正需要这些暗地里的势力去办。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掌柜的意味深长地看着莫沉，“前辈，您想想，宗门内外，那么多低阶弟子，靠什么维持修炼？全靠宗门月俸吗？远远不够！大量的宗门任务从何而来？巡逻、清剿妖兽、探索秘境、甚至……监视某些‘不安分’的势力，这些任务，不就是给弟子们谋生和历练的机会吗？若真把所有的‘恶’都扫清了，弟子们去哪赚取灵石和贡献点？宗门又如何维持这庞大的运转？就拿最近的举例子，若是前辈不因为调查魔道宗门来找到我，我这资讯费的灵石从哪赚？”
莫沉顿时豁然开朗！原来如此！
存在即合理，这种“合理”是建立在庞大的利益和现实的无奈之上的。血煞宗的存在，对于高层来说，或许就像一块磨刀石，既可用于某些隐秘用途，又能为底层弟子提供“生计”，只要不触及核心利益，便允许其在一定范围内存在。这修仙界的真相，远比他想象的更为复杂和……冷酷。
“所以，”莫沉缓缓总结道，“并非不知，也非不能，而是……不必，甚至不愿？”
掌柜的抚掌轻笑：“前辈果然一点就透！正是此理。仙盟与魔道，在某些层面，或许维持着一种微妙的平衡。只要不撕破脸皮，大家便相安无事。当然，若真有魔道势力不长眼，或者其存在威胁到了某位大能的切身利益，那雷霆一击，也是转眼即至的。”
掌柜的最后补充道：“故而，像前辈这样的巡天御史，职责更多是‘监察’，而非‘征伐’。发现异常，上报即可，具体如何处置，自有宗门高层权衡决断。贸然深入险地，有时反而不美。”
莫沉举杯向掌柜的致意：“哈哈，多谢掌柜解惑，今日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莫沉心中已然明了，调查柳长老一脉与血煞宗的勾结，必须更加谨慎，既要拿到铁证，又要把握好分寸，绝不能让自己成为打破某种平衡的牺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