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陵。
赵竞之无法形容此刻心中的触动,他好像真的走进了一个梦境。
眼前这座城楼,是他从幼年时期起,就无数次他人对侯爵的尊称中,有意无意从族人心照不宣的交谈中,从父亲隐藏在暗灯下微妙的神情中,从自己一次又一次模糊不清的夜梦中,窥见过的。
他发现,这座城楼似乎和想象中的一模一样,高大古朴,沉默如山,一如世世代代驻守在北地的赵家人,不发一言地以自己巍峨的身躯,承受大魏北大门之外,来自荒蛮猛兽最强烈的攻击。
但,也有些不一样。
兰陵依旧在,来人已非兰陵侯。
这儿明明是大魏天子赐给兰陵侯的应许之地,但是一代又一代的兰陵侯,始终未曾真正得到过这个地方。而今赵竞之伫立于此,要从达旦的千军万马之中将它夺回来,却是以大魏死囚,反贼北武王先锋将军的身份。
他的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浓重的悲哀。
“他要追上来了!”城楼之下,一个达旦士兵望见飞奔的烈焰驹,不由得惊恐吼起来。
但是话音才落,便有刀光袭来。
士兵的头咕噜噜滚落在地时,眼睛还瞪得大大的,仿佛不明白,自己为何会死?
“呵。”
血刀归鞘,一个黑色的身影,阴森地从马车上站起来。
“一群废物!”受了伤的西烈侯冷冷道。
他本想着,闯一座空城这点小事,交给副将就好了,他毕竟有伤,从旁指挥即可。
谁料副将那么不中用,这就给人割去了首级,还闹得军心大乱?
他原也是一员猛将,见自己的精兵如此不争气,实在气恼。
“区区毛头小子罢了,叫什么!”他凌厉地扫了众将士一眼,破口大骂:“他单枪匹马,你们人多势众,怕个卵?”
“记住,你们是无所不能的达旦士兵,是部族最强大的勇士,别给老子丢脸!”
“谁敢再退缩,形同此人,人头落地!”
被他劈头盖脸这么一骂,达旦精兵的血性确实回来了些,面对赵竞之,形成了严密的迎敌阵势。
但这还不够。
西烈侯捂着自己的伤口,又见赵竞之手中提着的人头,恨从中来。
“小旗带一百人去拦截此人,其他人继续攻城——”
他突然冒出一个笑容:
“不等了,直接上炸药!”
兰陵城门虽然有些腐朽,但依然紧紧闭合着,一时半会儿并不能打开。达旦精兵到此之后,因着弹药不够用,不敢用,只能徒手冲门,已经忙活了好一会儿。
可是眼下副将被斩,赵竞之又有那单枪匹马闯关入阵的猛劲,已经兵临城下,达旦人不想冒险。
因此当投弹车燃起信子时,北武一派尽皆心头猛沉。
宁司寒站在遥远的外围,捂着血淋淋的肩膀,急得也要冲入阵去:
“他们要炸开城门了!赵竞之来不来得及?”
圣子站在树上,极目远眺:
“看起来,应该是来得及,他已经快到城门了,还差那么一点。”
宁司寒闻言,才稍稍松口气:
“幸好来得及……”
“不对!”林妩突然出声,面色极其严肃,眉头都皱了起来。
“达旦人在战场上心狠手辣,绝无可能站着挨打,任人在头上撒野。赵竞之这般闯入敌阵,已是打他们的脸,又割了副将的头,让他们颜面无光。”
“他们岂会一再被他牵着鼻子走?”
“且西烈侯此人心胸狭窄,绝不肯轻饶来犯之人。说是要炸城门,倒不如说……”
她嚯地站起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紧张肃穆:
“不好,快去救赵竞之!”
然而,她的话音才落下,轰鸣声再度响起。
炸药没有投向城门,而是,投向了那匹飞奔中的枣红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