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光掠过玛纳霏时,小家伙已经摇着头游到脚边,用湿软的鳍状耳蹭他的裤腿。
“玛纳,玛纳~”
(悦悦回来啦,这个给你~)
祂的触须卷着一颗圆润的白贝,小心翼翼地塞进蹲下身的华悦掌心,像是在分享珍藏的宝贝般。
那点冰凉的触感透过皮肤渗进来,倒让华悦莫名松了口气——还好,看来刚才的失控并未在这稚嫩的生灵心里留下阴影。
他可不想在别人回忆起他时,想起的是自己狼狈的模样啊。
米可利望着他们互动的模样,眼底漾开温和的笑意。
“正好,玛纳霏正想跟我们说说援军的事呢。”
话音刚落,华悦明显感觉到掌心的小身子僵了一下。
玛纳霏的触须瞬间耷拉下来,原本亮晶晶的蓝眼睛也蒙上了层薄雾,刚才还活泼的尾巴尖此刻绷得笔直,像根骤然被拉紧的琴弦。
华悦这才发现,小家伙揪着自己衣摆的小爪子在微微发颤,莹蓝的身子缩成一团,活像个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
直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惊觉——这个被世人尊为“沧海的王子”的幻之宝可梦,诞生至今不过半年光景,连四季的轮回都没完整经历过。
先前在神殿初见时,祂挡在守护装置前那副不退半步的决绝,那些被水之民们称颂的威严……
或许也不过是绝境里逼出来的勇气,是被“王子”这个头衔架着、不得不强撑的气场。
“怎么了?”
华悦放柔了声线,指尖轻轻碰了碰祂抿成直线的鳍状耳,那点绒毛般的触感蹭过指腹时,小家伙的身子又往他怀里缩了缩。
玛纳霏把小脑袋埋得更深,半晌才闷闷地“玛纳”了一声,小爪子怯生生地指向珊瑚礁群的另一侧。
那里的礁石泛着奇异的粉紫色,缝隙里不断涌出银白色的气泡,隐约能听见水流撞击岩石的轰鸣,像是有庞然的水生宝可梦在深处搅动。
〖玛纳…玛纳…〗
(援军…其实是守护亚克夏的长辈们…)
祂的声音细若蚊蚋,说话时始终盯着脚边的海螺壳,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敢往两人身上瞟,仿佛这话有千斤重。
〖玛纳…〗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他们说……)
玛纳霏的尾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音,鳍状耳抖得更厉害了,活像只被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兽。
华悦这才注意到,玛纳霏紧张时原来会下意识的抿紧耳朵,小脚会在沙地上拍出细碎的声响——
如此看来,玛纳霏哪有半分印象中“王子”应有的威严,更像是名第一次进行论文答辩的学生。
不仅声音在发飘、连呼吸都带着怯意。
米可利轻轻蹲下身,美纳斯温顺地靠过来,用光滑的尾鳍蹭了蹭玛纳霏的后背,像在无声地安抚。
“是担心他们不相信你吗?”
玛纳霏猛地抬头时,碧蓝的眼睛里写满了惊讶,像是没想到自己的心思会被如此轻易的看穿。
但那点惊讶很快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更深的沮丧,祂重重地点了点头,触须垂得更低了,几乎要拖到沙地上。
华悦望着玛纳霏这副模样,心头忽然涌上一阵复杂的滋味——有凝重,更有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怜悯。
玛纳霏出生得太急了,急到连学习如何成为“王子”的时间都没有。
污秽进犯的紧急事态像根鞭子,抽着这个才半岁的小家伙不断向前。
以至于玛纳霏不得不在水之民们一声声“王子”的呼唤、在自己也未曾清晰意识到自身定位的情况下——
就急急忙忙地被赶鸭子上架,去戴上那顶由出身决定的王冠。
华悦望着玛纳霏那对垂到地面的触须,只觉喉咙再次发起紧来——
这个小家伙,甚至不知道什么是怨怼。
被推上不属于自己的高位,被寄予远超能力的期望,面对长辈们可能存在的质疑……
面对这些东西,玛纳霏所有的情绪不过是怯生生的紧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华悦想起自己刚才那些翻涌的自我厌弃,那些被“审判者”身份勾起的尖锐刺痛——在真正纯粹的生灵面前,人类的负面情绪竟显得如此狭隘。
他下意识想用自己经历过的猜忌、不甘、愤怒去揣测玛纳霏。
可到头来却发现,这颗诞生仅半年的心灵,干净得像颗未被挖掘的珍珠——
祂只是诚实地害怕着、困惑着,坦然地承担着被赋予的一切。
没有〖凭什么是我〗的质问,没有〖我做不到〗的推诿……连紧张都坦荡得让人心头发酸。
接受一切,承担一切,却始终保有孩童般的赤诚。
生来便脱颖于众生的存在……
华悦于心下无声地重复着,指尖轻轻落在玛纳霏颤抖的鳍状耳上。
〖玛…玛纳。〗
(我只是……只是不想辜负他们。)
这一次,小家伙没有躲闪,只是用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眸中的情绪依旧未曾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