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 夺爵(2 / 2)

更兼太皇太后临终前曾执手嘱咐,言安国公府虽有过错,仍盼他手下留情,保全爵位传承。

赵锦曦此番遵懿旨未下死手,已是看在太皇太后面上格外开恩。贤亲王乃他王叔,自他与兄长总角之时便疼爱备至。

昔日他二人偶犯过失遭父皇责罚,若贤亲王知晓,总会为他俩求情,护得二人周全;王叔在外游历数年,但凡归京,定会收集四方奇珍异玩,赠予他兄弟二人。

父皇待他与兄长素来严苛,偏爱德妃所出的三皇子,故而在他心中,贤亲王的慈爱与庇护,早已胜似亲父。

王叔身为皇室宗亲,却无半分骄矜跋扈之气,性情谦和温厚,向来宽以待人,朝野上下无不称颂其贤。

这般温润良善之人,竟因安国公府几位顽劣孽障而殒命,实在令人扼腕。若仍让其保留爵位,实难平心中郁积的怨愤与悲痛。

御座之上,赵锦曦眸含痛色,语声凄怆:“传朕旨意——贤亲王一生贤明仁厚,护佑宗邦,恩庇晚辈,今不幸殒命,朕心恸彻!追赠谥号‘文贤’,入祀太庙,配享先帝香火,以彰其德,以慰其灵!”

话音未落,喉头哽咽难抑,平复数息,方复开口:“太皇太后仙逝,国丧既临,着即颁谕天下:依国典最高规制操办丧仪,京中禁绝歌舞宴乐三月,罢除一切喜庆事宜;官民皆服素守孝,违者以大不敬论罪!”

“朕为太皇太后嫡孙,当以‘承重孙’之礼主理丧仪,总摄全局。”

“令:皇伯裕亲王为治丧总管,统筹内外事宜,协调宗亲与朝臣;礼部尚书领太常寺官员,详拟丧仪流程、祭祀礼乐,不得有半分疏漏;内廷由皇后牵头,率后宫妃嫔、命妇哭灵守孝。”

赵锦曦话音未落,阶下裕亲王、礼部尚书刘震杰、太常寺卿甘松涛躬身领旨:“臣遵旨!”

“贤亲王丧仪尚未收尾,王妃悲恸过度昏厥数次,实难撑持。传朕旨意,贤亲王府丧礼,由皇伯裕亲王兼领主理,协同皇姑昭阳公主共掌府内事宜,鸿胪寺卿从旁协助。”

旨意颁下,内外各司其职。赵锦曦白日亲赴寿康宫守灵,身着斩衰孝服,每日率宗亲朝臣哭灵三次,食素茹素,罢除一切宴乐与朝会;夜间则在偏殿批阅丧仪相关奏疏,事无巨细皆亲自过问——从梓宫的选材、陵寝的修缮,到各地藩王、外邦使节的吊唁礼仪,无不亲力亲为。

皇后薛安之则在后宫主持内廷丧仪,命宫女太监洒扫宫闱,悬挂白幡,亲率妃嫔为太皇太后守夜,每日素衣素服,哭声凄切,尽显嫡妻主持内廷之责。

整个京城笼罩在肃穆的国丧氛围中,街巷间悬起白灯,商户罢市三日,官民皆穿素服,无一人敢宴饮作乐。

裕亲王接旨后不敢稍怠,一面饬令工匠连夜赶制文贤王谥宝、神主牌位,务求工致合礼;一面召礼部官员详商,妥帖协调两处丧仪时序。

盖因太皇太后国丧属天下第一等丧仪,贤亲王丧仪需在礼制上略作避让——祭祀时辰刻意错峰,吊唁官员分批次往来两府,既不悖逆国典规制,亦不亏待亲王府体面。

贤亲王府内,昭阳公主亲掌内宅:照料悲恸昏厥的贤亲王妃,请医问诊;亲手规整贤亲王生前遗物,件件妥帖收存;每日率王府女眷哭临灵前,上香奠酒,礼数周全无半分疏漏。

裕亲王则总领外府事宜:亲迎前来吊唁的宗室朝臣,一一答礼;逐一审核丧仪流程,务求合规;严督文贤王陵寝修缮进度,不敢有丝毫懈怠,遇有礼制疑难便即刻入宫,面请皇上圣裁。

鸿胪寺卿陈奎年,本就奉旨协同裕亲王打理文贤王身后事,加之他与贤亲王有儿女姻亲之谊,更是尽心竭力,忙得脚不沾地。

凡涉及丧仪中的宾客接待、外邦使节吊唁礼仪、宗亲勋贵哭临位次等事宜,皆由他一手统筹。

白日里,他穿梭于贤亲王府与礼部之间,核对礼制流程、调度鸿胪寺属官,遇有细节疑问便即刻向裕亲王禀报;夜间仍伏案整理吊唁名录,细校祭祀祝文,务求每一处都合规合礼,不辜负皇恩,亦不负亲家翁生前清名。

即便连日操劳得眼布红丝、嗓音沙哑,他亦无半分懈怠——文贤王生前待他亲厚,虽贵为亲王,却从未怠慢过陈府众人。他唯有以周全妥帖的丧仪,聊表哀思与敬重。

赵锦曦虽因太皇太后国丧事务缠身,却仍每日匀出时辰,身着斩衰孝服,亲赴贤亲王府灵前祭拜。龙颜之上悲色未减,眸中难掩对王叔的孺慕与痛惜。

安国公府既已褫夺爵位,御赐田庄宅院尽数被皇家收回,一大家子骤然沦为庶人,竟连容身之处都无。几位老爷先前遭午门杖责,伤势沉重卧床难起,家中内外诸事,只得由各房正室夫人勉强撑持。

妇孺们束手无策,只得硬着头皮寻来牙人,四处打探便宜宅院。可府中积蓄本就不丰,经此变故更是捉襟见肘,几位夫人商议之下,将各房妾室姨娘丫鬟婢女尽数唤来,当着牙人的面就地发卖——既能省些口粮用度,又能换得几两银钱补贴购房之资。

二老爷、四老爷、五老爷闻讯,虽悲痛欲绝,却也深知安国公府早已树倒猢狲散。府中用度多年来全仗夫人嫁妆贴补,囊中早已羞涩,哪里敢有半分违逆?只得强忍锥心之痛,唯有暗自垂泪。

五房夫人闭门商议,终是决定变卖府两间商铺。变卖所得,各家分得三千两白银,在京中足可购置二进宅院,余下银两亦能支撑些时日。众人顾不上长远生计,只想着先安顿好眼下境况。

诸事稍定,正室夫人们便急于处置府中庶出子女:凡已至婚嫁之年的庶女,不论对方家世门第,只以聘礼厚薄为择婿之要,寻来媒人匆匆说合,只求早日将人打发出门;至于庶子,年十二以上者,仅予十两碎银,便强逼他们搬出府宅自谋生路,或投亲靠友,或做工为徒,此后生死荣辱,皆凭自身造化。

二老爷韩明绪伤势稍愈,便心心念念要去瑶光阁支取分红。谁知赶至阁前,却见朱门紧闭,门楣悬着“装修闭阁”的木牌。

多方打听之下,才知贤亲王妃早已做主,将瑶光阁售卖与京中首富李家。

韩明绪又气又急,当即寻到其余几位兄弟,撺掇着一同往王府去,要向王妃讨个说法。

大老爷韩明履却连连摆手,沉声道:“我等落到今日境地,怨不得旁人,皆是自酿苦果。若非你我兄弟失和,争执不休,连累贤亲王枉死,何至于此?我是断断没胆子去王府的,也劝你们莫要冲动。此次皇上未将我等满门抄斩,已是看在姑母太皇太后的薄面,如今姑母仙逝,我等也被贬为庶人,又有何颜面去王府索求说法?”

他顿了顿,又道:“何况瑶光阁本是王爷出资筹建,你我兄弟未出分文,这些年坐享其成,已是捡了天大的便宜。王爷因我等而亡,王妃未曾追究罪责,已是仁至义尽。如今不过是变卖产业,我等若还不识好歹,上门讨要分红,便是不知天高地厚了。话已至此,你们自便吧。”

言罢,韩明履拂袖转身,径自去了。

其余几人僵立原地,细品大老爷一番话,只觉字字在理,先前的怒气与不甘渐渐消散,余下的唯有满心羞愧与无措。

想起自身处境,再念及贤亲王的冤逝,终究是没了上门讨要的底气,只得各自垂头丧气,灰溜溜地散去了。

韩明绪僵在原地,脸色由红转青,再由青泛白,额角青筋隐现,方才的怒气却被大老爷一番话堵得无处宣泄,只化作满心憋闷。他攥紧了拳头,指节泛白,指腹几乎要嵌进掌心,喉间动了动,似有不甘要辩解,终是没能吐出半个字。

末了,他狠狠跺了跺脚,眼底翻涌着怨怼与窘迫,却又无可奈何,只得猛地转过身,甩着袖子大步离去。步履虽快,却略显踉跄,背影绷得笔直,透着一股强撑的狼狈,连背脊都似比来时佝偻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