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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第 126 章(1 / 2)

第126章第126章

李勖和韶音都不是拖泥带水之人,唯独在给孩子取名这件事上犹豫不决,这个名字自打有孕起便开始酝酿,直到孩儿出生还没定下来。

明日就是百晬宴,来宾问起来,若是仍以小名“灵奴”答对,不免教人笑话,是以,孩儿的大名必得在今晚定下来才行。

二人并排躺在榻上,将候选的名字逐一排除。

首先被驱逐出列的是“李敬祖”,乃是荆氏所取。豹儿大名李敬宗,荆氏顺着这个“宗”字往下想,自然想到了“祖”。韶音好笑道:“祖在宗前,哪有弟为祖、兄为宗的道理?”荆氏倒是机变,当即道:“这个好办,教豹儿改名叫敬祖不就行了?往后咱们灵奴就是敬宗。”

韶音每次想到这个提议都忍不住翻白眼,这会睨着身旁的海量丈夫道:“不是敬这个就是敬那个,还敬不过来了,干脆叫李敬酒好了,总归是他阿父酒后所生,这也叫做不忘来处!”

李勖笑着捏她的皱鼻子,“那可不行,日日敬酒,为夫岂不要日日昏醉。”

谢迎给外甥起的名字颇有汉风,“李千秋”,连将来的字都取好了,曰“无疾”;谢往也是这个路数,名“承平”,字“夷服”。韶音说这两个名字寓意尚可,只是听起来像游侠或是将军,不合孩儿将来的身份。

剔除了这几个不合心意的,余下的便有些难以取舍:

谢太傅病倒之前就为外孙取好了名,单字一个“恒”,男女皆宜;

谢候则选定一个“绍”字,取接续、承继之意;

李勖自己拟了三个,分别是稷、昭、晖。

夫妻俩将这五个单字翻过来调过去地琢磨,觉得哪个都好,又哪个都不足——灵奴如今一日一个样,再不是刚生下那个皱巴巴的小怪物,怎么看怎么招人喜欢。做父母的一想到孩儿那张百看不厌的小脸,便觉得哪个字都配不上他。

牖外秋霜照夜白,良宵已半,韶音困得直打哈欠,提议干脆抓阄决定,抓到哪个算哪个,谁都不许反悔。李勖依言掌灯,揣了五个纸球在掌心,递给她抓。韶音拈了最中间的一个,展开一看,是个“昭”字。

“昭,《尚书》有云,’尧舜禹汤,昭如日月’,李昭……”韶音撑着脑袋,明眸半睁半闭,嘴里念念叨叨。

“就叫李昭,如何?”李勖觉得此乃天意,又是自己所取,很是满意。

韶音也满意,迷迷糊糊道:“好,就叫李杲。”

李勖正欲灭灯,忽然觉得不对,回头道:“你说李什么?”

“李杲啊!”韶音掀开半只眼皮看他,“日木杲,’是故民气,杲乎如登于天’的’杲。”

李勖气得发笑,“你怎么说话不算话,不是说好了抓阄决定么?”

“对呀”,韶音蹭入他的臂弯,偷偷勾了勾唇,“这不也是抓了阄之后才决定的么,怎么,你不满意?”

“岂敢。”李勖摇头,心里面暗暗道:“早两年,我都不认识这个字。”

“你不认识就对了”,怀里的人闭着眼睛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一本正经地告诉他:“将来全天下人都要为我儿避讳,取个生僻些的,也是与民方便。”

“……夫人英明,就叫李杲。”李勖这回是心服口服,答得异常愉悦。

百晬宴这日,阿筠和阿雀一早带着侍女沿街散发福果,每个小儿皆能领到一只沉甸甸的红丝袋,里面盛着红枣、甜栗仁、蒲桃干、柰干和干肉脯。孩子们喜气洋洋,塞得嘴里满满当当,高声道谢,曰:“福气满满,添福添寿。”

太尉府从前堂到后宅挂结了长命缕,门外双阙、檐角瓦当和钟鼎樽炉一应礼器上均绕以五色丝绦,寓意百邪不侵、长命百岁。摇枝灯下挂了一串串藤编红石榴,供女客自行领取,是多子多福的意思。

昭阳初生,车马始盈门:青帻为文士,红帻为武将,纶巾洒逸,乃效孔明之贤达,漆纱高肃,实比魏武之诸公。通天远游冠加以金博山,来者多为宗室,大檐卷荷帽上竖乌纱缨,此人必为高隐。自清晨至日暮,北府旧故、南郡新识,荆扬梁益远近各州郡前来贺喜者络绎不绝。

上官云和谢候在前庭知宾,温嫂、上官风和阿薛则在后宅导引女客。

众人纷纷献礼,箱笼锦盒自内帷堆到廊下,李勖已经提前放出话去,贵重礼物一概不收,是以这些贺礼多是山野土产,不值几钱,重在心意。

慈育堂的孩子们一人一字,凑了一幅“万福图”,韶音展开看了许久,教人将这幅图裱糊好了张贴在正堂之中。胡氏送上一件亲手缝制的百家衣,洗得干干净净,不好意思多留,道喜*后便要走。韶音不许她走,留她在府中帮忙招呼北府军眷。

至于长命锁、金连环、珊瑚串和玉如意等吉祥物件则是近亲挚友所赠。

王微之别出心裁,送了外甥一套玲珑玩具,是和田籽玉雕的文房四宝,玉质高白如乳脂,高细如糯团,无一丝杂质,以一只同样质地的玉盒盛放,可说是价值连城。

这样的玉料世间难寻其二,分明是用王氏祖传的那方白玉山所打,可谓是败家之甚,韶音过眼便知,因便有些踯躅要不要接他的。

李勖拱手道:“多谢表兄。”伸手替她去接。

王微之手一偏,将玉盒撂在几上,转而冲着才满百天的灵奴道:“谢氏子不可不知书明理,舅舅祝你文采藻华,满腹经纶。”

李勖笑道:“承表兄吉言,若不弃,孩儿开蒙之后,还望不吝赐教。”

他若是只说这么一句话,王微之也可勉强给他一个笑脸,可他说这话时偏偏要虚虚地揽一下韶音的腰,韶音怀里还抱着个粉白如雪团的灵奴,这孩子生得手长脚长,眉毛浓密,一看就知道是长身贼的儿子。

母子俩依偎在李勖怀抱里,闻言都擡头看他,韶音那眼神柔情似水,王微之平生第一回见,只觉牙酸得难受;小灵奴则冲着他阿父笑,一边笑一边挥舞拳头使劲,似乎是在加油助威。

李勖将他接过去团着抱,父亲九尺,儿子襁褓,像是高松上挂了一颗小果,略有些滑稽。

王微之自谓,能毫不掩饰地表达嫉妒之心也算是君子坦荡荡,于是便哼了一声,与谢往相携到外间去切磋教学之道。

谢往被李勖派到益州南中教化蛮人,他富贵不淫、威武不屈,既瞧不起武将也瞧不起文臣,既蔑视汉人也蔑视蛮夷,这就教蛮人感受到真正的一视同仁,神奇地接纳了他;

他又擅长咬文嚼字,说“子曰”就是“子曰”,连“孔子曰”都不行,可谓是刚直不阿,一改蛮人印象里汉人狡诈多变的形象;

人又多情易感,讲忠孝仁义讲到热泪盈眶,哪个学生敢笑,必要将他气得涕泗横流泪透衣巾,擦过眼泪继续如故,百折不挠。如此,蛮人也蛮不过他,渐渐地竟然喜欢上了这个博士郎,还给他起了个雅号,叫做“之乎者也已矣哉”。

“之乎者也已矣哉”在南中口碑日隆,经常写信给王微之,与他探讨蛮语古今音变之规律,日子一长,王微之也有些心动,启程赴南中为他助力。

不想,因教学观念不一,二人互相不服,差点反目为仇。谢往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王微之只好灰溜溜地回到江陵,恰好李勖新辟西府军,想教军官们趁着无战事多读些书,因便辟这位才子为文掾,日常教授一群老粗识文断字。

以王微之的才学,做这样的事可谓是巨材小用,韶音以为他不过是心血来潮,一时受谢往影响而已,几日便会撂挑子不干。

不料王微之竟越干越来劲:老粗们没一个瞧得起他,因他日常香气袭人,常要惹得一群没有闻惯名贵香料的军士打喷嚏,因此他们便蔑称他为“阿喷”;王微之自然也瞧不起这些老粗,整日白眼看人,将“不过尔尔”挂在嘴上,动辄罚抄千遍,心细如针。

一方桀骜不驯,一方睥睨众生,针尖对麦芒,杠得不亦乐乎。日子一长,双方结下了深厚的师生之仇,王微之略有些上瘾,就这么将这个文掾做了下来。

军中亦口耳相传,文掾里有个叫“阿喷”的,相貌奇俊、德行奇差,士卒们跃跃欲试,都想见识见识这位先生,明知故问也好、真心向学也罢,学问总归有所进益。

……

今日诸事圆满,最令韶音惊喜的当属阿泠,她自江陵远道而来,特地来为灵奴做百晬。灵奴攥着亭亭的一根指头,笑得满脸都是口水,亭亭年纪尚小,还没有学会大人的虚伪,直言不讳道:“阿弟的口水黏糊糊的,好恶心呀。”

韶音拦着阿泠,不许她呵斥孩子,亭亭不像她阿母那般自幼就善解人意,反倒是有点像韶音这位姨母。她从前便是这样,最讨厌流鼻涕流口水的小孩子。

“若是亭亭能与灵奴在一起就好了”,韶音脑袋里忽地闪过这个亲上加亲的念头,余光瞥见正与谢迎争得面红耳赤的王微之,人便陡地打了个激灵,觉得这个想法实在有些荒谬。

若是当年阿父早早将她许给王微之,她再机缘巧合地遇见李二,那岂不是要红杏出墙?

李二被谢候和其他几个堂表兄弟簇在中间,正在庭中说着什么,侧脸对着这面,眉目微扬,略略含笑。谢家郎君皆生得长身玉立,被他一衬,反倒成了一株株瘦弱矮苗。韶音无需特地去寻找,目光越过窗屏,一眼见到的就是他。

她晃了晃脑袋,将有关红杏出墙的不经之念从脑袋里晃出去,一回眸,正与王灵素四目相对。姐妹两个同时掩口大笑,显然是想到了一处。

李勖从王灵素来便避到外面,听到这阵笑声,忍不住朝窗口看了一眼,只见夫人笑得眼睛弯如月牙,手掩在口上,翘起一根细细白白的小指,鬓边那支红彤彤的珊瑚步摇一个劲地晃荡,光艳点点,灵跃于面。

她感受到他的目光,悄悄抿嘴瞪他,意思是看什么看。

李勖一笑,移开视线,自去前堂应酬。

“他很好。”王灵素低声道,“真情与假意,到底不同。”

韶音回神,有些不知道该如何接这话。她不想在表姐面前炫耀,特地嘱咐李二,教他不要在眼前晃,谁知道他这么一会儿就记不住了,非要偷看她。

王灵素笑着摇头,握上她的手道:“阿纨,我已经放下了,若非如此,今日便不会过来。”

……

吉时到,忽闻中官唱报,原来是永安帝御驾亲临,赐黄金澡盆一只、蜀锦百匹。永安帝自知将来有可能还要在这小儿手底下讨生活,事前便主动提出为太尉之子加爵,太尉一口拒绝,他有些惶恐,思来想去,这便自作主张了一回,亲自过来捧场。

韶音待他如故,仍以表兄相称,永安帝这才稍稍安心。

诸仆妇将早就置备好的温热香汤倒入盆中,加以福果、钱、葱、蒜等物,两位全福妇人对持九尺九彩缯绕盆一周,口称:“围盆围盆,能武能文”。韶音拔下头上雀钗,入水搅动三下,与李勖一起道:“搅盆搅盆,勿忘亲恩。”观者撒钱入水,齐呼:“添盆添盆,福禄弥深。”

韶音亲自舀水,打湿孩儿的小手,算做沐浴,尔后由匠人为孩子剃下胎发,以五彩绳系之,贮于桃花心木盒中。夫妻俩一起抱着孩儿,到外间遍谢来客,之后再将孩子抱入奶母房中,称为“移窠”。

至此百晬礼成,宾客入席,丝竹起、宴席开。

上官云找不到理由过到女宾席去,一时间坐立难安,可巧亭亭与几个小童绕柱追逐,正跑到这边来。上官云大喜过望,悄悄掏出一只草编蚱蜢,将她唤到近前,“亭亭还记得我吗?”

亭亭不接他的东西,用黑漆漆的眼珠打量他,忽然笑道:“你是上官哥哥!”

“不对不对,亭亭这回记住了,我是你上官舅舅!江陵好玩不?”

“嗯,好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