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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5章 第 125 章(2 / 2)

温衡跪地请罪,其余几人纷纷相从,卢锋和祖坤尤为愧疚,他们还以为夫人不知道头前的事,原来她早就心知肚明,不过是没想计较而已。

韶音道:“我早就说过,你们直言劝谏,也是为了江山社稷着想,是尽为人臣下的本分而已,并没有错,谈何责罚?不过,诸位的德行实在是堪忧。你们皆是太尉的股肱臂膀,今日是骁勇战将,来日便是朝廷栋梁。从天子以至庶人,莫论是齐家治国还是平天下,皆要以修身为本。以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往后,诸位还是要各自检点一些,否则我必不轻饶。”

既然郎君已经搭好了台子,这戏该怎么唱,自然就不用他再教了。这些武将桀骜不驯,也不能一味宽纵他们,以德服人过后还是要敲打一下才行。

“是!属下等谨遵夫人教诲。”众人齐声应道,这回连褚恭都没有打结巴。

李勖满意地点点头,缓声道:“在外面,我们是主上与臣下,在家里,我们就是兄弟家人。自我与夫人成婚以来,婚宴过后还没有宴请诸位,正好趁今日这个机会,我们不妨坐在一起把酒言欢,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莫不称善,韶音着人将上官云和孟晖等人一并延请入府,于璧和楼摆开宴席。

上官云自入席便揣着谨慎,不敢像往日那般插科打诨。

主公设宴款待掾属,自己却是最后一批才知道的,这属实不大寻常,今日这宴席的由来和目的皆有蹊跷。

他挨个打量席间众人,端着酒盏来到卢镝身旁。

“卢二,你今日怎么没与卢大一道入府?”

卢镝道:“家兄一早就去了军师府上。”

上官云点点头,卢锋和温衡几个果然是提前入府的,转而又问褚恭,“老褚,你们今日到主公府上所为何事?”

褚恭瞪着眼睛道:“自然是吃、吃宴席,还能有、有什么事?”

“却不知这宴席是何名目。”

“主公适—才不、不是说了吗,家宴,把、把酒言欢。”

上官云一看他那两只直愣愣的大眼珠便知道他是在说谎。若是摆家宴,也该是在夫人生产之后,或是等到小主公满月之后才合乎情理,如今夫人还没生,主公忽然宴请众人,必然事出有因。

“霄云兄,我敬你。”上官云又来到徐凌身旁,瞅着他低声道:“军师的脸色不大对劲,似乎不像往日那般潇洒自在,可是尚书台发生了什么事?”

徐凌笑道:“我一介武将,如何能知晓尚书台之事,上官将军若是好奇,那便直接去问军师好了。”

二人说话之间,温衡、卢锋、祖坤和褚恭几人已经轮流跑到上首去给主公和夫人敬酒,这四人一个个灰溜溜的,似乎是有什么把柄被人捉到了一样。

上官云偏头看向徐凌,徐凌果然也坐不住了,正要起身上前,上官云将他拦住,嘿嘿一笑道:“霄云兄,咱们一起。”

果然,徐凌敬过主公之后,又特地满一盏酒敬夫人,嘴里说的是:“夫人明德宽宏,徐凌钦佩不已。”

上官云回到座位上,就着“宽宏”二字琢磨这几人到底干了什么事,忽觉有一道视线落在了面上。

一擡眸,原来是主公在上首朝他微笑,手里捏着一只琉璃盏,指节轻叩杯身,眼神瞟了一眼夫人。

上官云心里一动,今日这事果然与夫人有关,思想起谢候回江陵那日在武威堂中发生之事,他心里便猜到了七七八八。

“诸位”,上官云当即以箸击盏,朗声道:“大丈夫得遇知己之明主,上能一展鸿图、匡扶社稷,下能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实乃是人生一大幸事。若是没有主公,我们焉能有今日,因此,我们如何敬主公都不为过。不过,上官云以为,我们同样不能忘了另外一个人,这个人便是主公的夫人、我们的女主。

我等随主公先后平道匪、诛冯毅、败何氏、迁国都,日耗粮草赀费万千,之所以能无后顾之忧,放手杀敌,皆离不开夫人之力。夫人坐镇后方,抚恤军眷孤老,平定刁赵之乱,充实府库钱粮,造船救急、赈灾解厄,厥功至伟。所以,上官云提议,让我们一起举杯,敬夫人!”

“敬夫人!”

“敬夫人!”

……

上官云话落,温衡五人立刻相从,众将则齐齐举杯相和,上官小子虽油嘴滑舌,今日所说却句句属实,没有半分虚言。夫人所作所为,大伙都看在眼里。

韶音略有些脸红,正要谦逊几句,不想身旁那男子竟也跟着起哄。

他摆手示意众人噤声,微笑道:“上官云说的不错,两军作战,比拼的绝非是双方将士的蛮力,而是各自的战略布局,其中后方的安稳和粮草的充足尤为重要。而今群胡未灭,我等将勠力讨之,兹为灭国之战,所较者实为各自的国力。是以,大战之前,我们要清肃吏治、开荒屯田、轻徭薄役、与民生息。夫人虽未亲自上阵杀敌,所立之功却胜过千军万马。所以,不光你们要敬她,李勖也要敬她。”

“存之”,韶音轻轻地唤了一声,堂中灯烛将李勖的眉眼映得浓墨重彩,他握紧她的手,示意她安心,继续道:

“如今长江以北,我们还有三个敌人,一个是黄河之北刚刚兴起的魏,另外两个则是我们的老邻居,西边的秦和东边的燕。这两个国家,从前是燕强秦弱,而今则正好相反,燕国兵败,不得不向秦称臣。

诸位可知是何缘故?

鲜卑人很早就不再逐水草而居,自辽东入中土后,他们的生活习惯已经与我们汉人颇为接近,朝政之腐败也步了我们的后尘,政以贿成,官非才举,群下切齿。

燕非无能人,前尚书左仆射段慧痛感时弊,毅然厘校户籍,罢断荫户,还于郡县,举措与我大抵相当。然而,革旧推新必招怨怼,段慧最终为慕容宗室暗杀,燕之新法不了了之,终致国家积弱,败于西秦。

与他相比,李勖则幸运得多,因为我有一位深明大义且顶天立地的夫人。推陈出新的重重阻力没有落到我的肩上,皆被她一人扛起。

自从军以来,李某常受谬赞,得人以英雄相称,志得意满之时,亦不免以英雄自诩。直到有一天,有一个人对我说过一番话,我才明白自己其实距英雄远矣。”

韶音定定地望着他,心里面很不赞成最后这句话,她的郎君若还算不得英雄,那这世上还有谁是呢。

李勖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他威严地环视堂下,话说给众人听,也说给她听。

“我与你们一样,起于寒微,没有其他路可走,因此才入伍从军,一路走到今天。我们想要澄清宇内,也想建功立业,所谓匡扶社稷,既是我们的公心,也是我们的私心。可我的夫人却不一样,她并非无路可走,恰恰相反,她可走的路很多,每一条都比如今这条要容易得多。

她能走上与我们一样的路,非是时命所迫,而是自己的选择,是她的公心胜过了她的私心。所以,若说谁是真正的英雄,李某以为,我夫人才是真正的英雄!”

整座璧和楼喧哗起来,这些粗糙的武人纷纷端起酒盏,扯起嗓子夸赞夫人英雄了得,堂中悬吊的连枝灯都被他们震得微微摇动。

韶音却听不清他们说的话,她的视野亦一片模糊,看不清杯盘碟盏、五色菜肴,看不清堂中济济众人,只能看到眼前一尊朦朦胧胧的高大身影。他坐得挺拔如山,目光温柔地笼罩着她,也朝着她举杯。

李勖柔声道:“阿纨,你不是总怨新婚那日我没喝合卺酒么,今日郎君便满饮此杯,向你赔罪。”

韶音一惊,还没来得及出声阻止,这人已经将盏中浊酒一饮而尽。

他那双深邃的眼眸被酒水辣出了一层薄泪,两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那片红迅速向四周蔓延,很快占领了额上高原和鼻尖高地,眨眼之间,整张脸、整个脖子都起了一层密麻的小红点。

李勖双眼迷离,一歪头,醉倒在桌案上。

“李勖?李勖!那不过是玩笑话,谁要你逞能了!”韶音感动不到片刻,人就气得不轻,正要唤府医给他醒酒,忽觉双腿之间淌下一股热流,接着便是一阵隐隐的腹痛:大约是孩儿也被它阿父的酒量吓到了,着急出来问问是怎么回事。她要生了。

翌日午后。

李勖悠悠转醒,入目是房梁下的五彩承尘。他头脑仍有些混沌,微一动作,顿觉头痛,嘶了一声,皱眉按揉太阳xue,余光里忽然瞥见一团奇怪物什。

他放下手,木然偏过头去,赫然与一只满脸褶皱的黑红小怪物四目相对。

小怪物的眼睛还睁不大开,呆呆地瞅了他一会,忽然嘴巴一扁,蹬着腿哇哇大哭。

李勖愣住。

帘声微动,一位高挑女郎走进来,不太熟练地将小怪物抱在怀里,轻声哄了哄,回身交给奶母。

随后似笑非笑道:“哟,谢夫人醒了?恭喜你呀,一觉生了个大胖儿,母子平安!”

李勖更呆了。

韶音一看他这副呆样就气不打一出来,此人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了生产之时要寸步不离地陪着她,谁知道一小盏浊酒竟教他昏迷了一天一夜!

“怎么样,要不要用一些红枣蛋羹?”

韶音咬牙切齿地问他,却见这人蓦地垂下眼,两道浓眉上下耸动,唇紧紧抿起,表情古怪,忽而一把将她揽入怀中。

“疼不疼?”

他哽咽着问,韶音感觉到后颈处有一片温热的雨正在滴落。

“怎么不疼?疼死了!”她小声道,温嫂还夸她身体好,生产顺利,半点罪都没遭,可是她自己却觉得好痛,痛得一佛升天二佛出世差点灵魂出窍!

韶音自小千娇万宠,除了习舞遭了点罪,从没有受过这么大的皮肉之苦。李勖一问,她便委屈极了,呜呜咽咽地哭起来。

“都怪你,再也不生了,就这一个……”

“好,不生了、不生了,就这一个!”

侍女和奶母们本来是喜气洋洋地等着领赏钱,吉祥话都编好了,却不料这夫妻俩抱头痛哭,似乎全然忘记了还有一个孩子这回事。

阿筠阿雀见怪不怪,引她们到外间候着,悄悄关上了卧房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