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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4章 第 64 章(2 / 2)

话到此处看向冯毅,微笑道:“请冯卿和李将军上前受封!”

冯毅大喜过望,面上却不肯露出半分轻狂之态,跪下后只听德明继续道:“我为西录,代天子牧万民、守疆域、平叛逆,今何氏不臣,举乌合之众侵陵晋祚,其罪当诛九族。冯毅德才兼备,堪当大任,实乃当世不可多得之将才,故封其为平西将军,都督徐、兖、扬、豫四州军事,总领平叛事;李将军勇猛无双,杀伐果决,擢位三品,为平西将军之副,帐下听候调遣,不得有违!”

此话一出,冯毅不由有些失望,谢迎亦懊恼,一边猜测着德明为何忽然转了心意,一边深看了眼顾章。

王微之却是嘴角轻扬。

封将军不封刺史,司马德明这是故伎重施。

都督手握军权,却无征调粮草银饷之权,刺史则正相反。当年司马弘便是用这招牵制赵勇和谢泽二人,如今他的儿子有样学样,倒也不足为奇。

谢泽死后,司马弘亲领徐州刺史,不惜将徐州治所寄治建康,那时便流露出重振主威、不再封异姓为方伯之意。如今豫州刁江已亡,只怕接下来司马德明便会欣然将豫州刺史一职也收回宗室之手。

果然,接下来便听司马德明继续道:“我如今庶务缠身,虽日日宵衣旰食,终不得一日安闲。然眼下社稷存亡之秋,皇兄既以江山托付于我,我安能自惜此身?忝以微贱之身再兼豫州刺史一职,为陛下尽忠,诸卿以为如何?”

都知道小郎君这话是惺惺作态,但与越矩提拔寒门武将相比,这倒也不失为一个折中之法。众人议论一阵,大多没有异议,只是碍于王谢两位郎君不曾发话,便都不好率先表态,只齐齐用眼睛瞄着他们二人。

谢迎实在不甘,可李勖却面色平静,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谢迎见他如此,又思及谢太傅临行前的嘱托,便皱了皱眉,没有说什么。

王微之矜持一笑,率先道:“小郎君愿为社稷尽瘁,甚善。”

只要冯毅能够力压李勖一头,今日的目的便已达成。

司马德明不放心武人,王氏也不放心冯毅。如今冯毅起事所需的粮草米帛全资岳家相供,饶他飞得多高,便也是一只绳线牵在旁人手里的纸鹞而已。

王家与冯毅如此,谢家与李勖亦如此。方才谢迎为李勖请封,不过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则心里早就清楚司马德明不会松口,若非如此,怎不见他为妹婿据理力争?谢氏这位六郎可并非怕事之人,不争非是不能,而是不愿也。

王微之想到此处,忍不住鄙夷地掠了李勖一眼,此人空长了一身力气,看着相貌堂堂,实则多武少智,不过尔尔。

卢锋、褚恭几位军候办妥了外间事,便一直候在李勖身侧,眼瞧着这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之徒三言两语便夺了将军的功劳,俱都露出激愤之色。

李勖警告地看了他们一眼,这些人方才忍下,没有生出事端。

冯毅未谋得刺史之位,虽有些失望,不过到底还是比先前的四品将军提了一级,短短一日就成了北府之主,这也足以令人振奋,因便收敛情绪,慨然谢恩。

冯部诸军候官长个个面露得色,一时间眉飞色舞,好不快意。

……

一场大雨下了个昏天暗地仍不见半点休止之意,估摸着此刻已经是傍晚时分,水榭内外俱是一片漆黑。卫尉燃了火把,水榭内顿时明亮起来,倒显得外头的广阔天地愈发黑魆骇人。

橙红的火光将走马上任的冯都督映得面色红润,神态焕然。

叛军迫境,冯毅便在水榭之中发号施令,点兵点将,毫不拖泥带水,显是胸有成竹。司马德明不通军事,单看冯毅的气度便知此战必胜,一时颇为欣慰。

谢迎听他说了半天还没提到如何安排李勖,心里便有了猜测。

果然,冯毅将帐下各路人马都分配好了,方才含笑走到李勖身前,一手负后,一手拍着他肩膀,语气亲切道:“存之英勇善战,人所共知。冯某率部迎击何逆,京师的安危便全都委付于你了。本督命你率军屯驻溧阳,保卫京师南藩,你可莫要令本督失望。”

不待李勖答话,谢迎已勃然变色。

此时何穆之还不知赵勇等人伏诛的消息,若能善加利用,或诈降,或迅速出击,都能打他个措手不及,赢得一个头功。

冯毅如此安排,争功之心昭然若揭。

“何氏有五万大军,我军才区区一万多人,算上豫州军也不过两万,冯将军却留三千多人守卫后方,是不是太过轻敌了?”

冯毅笑道:“谢郎君素有卓识,可于战事上却有所不知。何氏号称五万大军,实则不过四万之数,这四万还是将驻守襄阳的五千和江州的五千都算在内,不过是虚张声势而已。善战者不在兵力多寡,全在乎主帅指挥是否得当、用兵是否巧妙,冯毅平何逆,七千人马足矣!至于京师守卫,则是多多益善,陛下和诸公在后方无虞,某等在阵前方能安心。”

这人虽然是武将,却十分能言善辩,所说又是排兵布阵之事,这一点上谢迎的确不如他,虽然心知他不怀好意,一时却又辩他不过。

司马德明刚经了这一场大变,此刻便如惊弓之鸟,闻听冯毅此言,便连连附和,“冯将军思虑周全,便依冯将军所言!”

谢迎有些按捺不住,可李勖却依旧沉默,似乎已经认同了冯毅的这番安排。谢迎不知他这么沉得住气,到底是另有打算还是没想清楚其中利害,因便低低提醒了他一声,“存之!”继而小声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李勖像是完全没有听懂他的意思,也未将方才一番别有用心的人事安排放在心上,只是凝神看着水榭之外哗啦啦的雨帘,神色淡然,沉默不语。

谢迎心急如焚,恨不得摇晃他的肩膀教他赶紧开一开尊口。过了半晌,终于等到这人说话,说得却是一句:“雨这么大,阿纨一定是等急了。”

谢迎听得一愣,一时间真是哭笑不得,这都到什么时候了,他怎么竟然还儿女情长起来了!此时若不争,往后一年半载的苦战可都是为他人做了嫁衣裳!

“存之!你——”

谢迎的“你”字刚说出个头音,忽听水榭外响起了得得的马蹄声。

一声马嘶过后,便有一员魁梧的军士踢踏着马靴从雨帘之外闯入,一进来便单膝跪在李勖身前,不待喘息稍定已急切开口:“禀、禀将军!自大军、开拔后,长生匪徒、便趁着后方守备空虚攻打徐州,现在、州军不敌,京口已然大乱,请将军即刻回师!”

来人正是卢镝,乃是身骑战马冒着大雨自陆路疾驰而来,一路未有片刻稍歇,是以说话间直喘粗气。

司马德明一听长生道三字顿时变色,当即便道:“快、快,李将军速回京口,务必将匪徒一举歼灭,守住京师东门!”

李勖拱手应是,正待转身而走,却被冯毅厉声叫住。

“慢着!”他瞥了李勖一眼,复又沉着脸上下打量卢镝,忽然冷笑道:“长生盗匪自前年窜至广州便一直偃旗息鼓,期间从未听闻有来犯之意。广州远在南隅,匪徒若兴兵来犯,合该顺赣江而下,自江州循长江而来,期间路途遥远,朝廷不可能没有察觉。怎会如此巧合,偏偏在大军出征这一日,他们便如神兵天降,忽然就到了京口?”

卢镝一路疾驰,此刻仍是脸红脖子粗,闻言不由怒道:“这些末将如何得知?末将只知州军不敌,匪徒占领徐州不过早晚之事,若是再不回师,只怕朝廷要背腹受敌!”

冯毅岂会被这几句话吓唬住,闻言又冷笑了一声,眯眼又问:“匪徒是何时攻入京口的,共有多少人马?若有半句假话,本督便以贻误军情、煽动军心之罪治你,届时莫说你一家老小性命不保,就是李将军也要受你牵累,你给我想好了再回!”

“匪徒在巳时许发难,至未时许州军渐渐不敌,别驾刁扬便遣末将速报李将军,末将一路换了三匹马,这才在此刻赶到。至于敌军有多少人,末将无法准确回答将军,只能说约有千人之众。”

卢镝带着气,声音洪亮,半点不打磕绊。

冯毅心里略略合计,他答的这些数目和时辰倒是都能对得上。

可这并不能打消他心里的怀疑,若是李勖授意,编出来个天衣无缝的假话却也不难。可怀疑归怀疑,他却又不敢托大。荆州在建康上游,京口在下游,若是背腹受敌、两线开战,那便是十分被动。

真若是丢了徐州,他冯毅可就是罪人了。

正犹豫之间,谢迎已越众而出,睨着他厉声道:“就在前几日,王九郎便在江上遭遇了长生道匪,可知匪徒并非如冯将军所说的偃旗息鼓,实则是早就觊觎京口,只等着荆扬开战之机便卷土重来。京口乃东部第一重镇,西凭长江天险以拒胡马,东则控三吴拱卫京师,若真沦落敌手,你担待得起么?”

说着冷哼了一声,转向司马德明,“还请小郎君速做决断!”

司马德明早就做了决断,当下不快地看着冯毅,冷冷道:“大敌当前,冯卿当以大局为重!”转而看向李勖,急声道:“李将军速速会师!”

德明这草包看不出猫腻,冯毅却疑惑甚深,他实在不甘,便不顾德明的脸色,再次阻住李勖,语气又快急地逼问:“匪徒不可能从天而降,如何能忽然抵达京口,还请存之为我解惑。”

李勖回过头来,火光下眸色黑沉,细看之下似是隐含了一丝嘲讽之意。

冯毅暗自恼怒,这才发觉此人甚是高大,虽官品矮了一级,站在身前却高了一头,居高临下睥睨视人,端的是令人十分不适。

李勖唇角微勾,淡淡道:“冯都督忘了匪徒是怎么逃窜至广州的?忘了他们是如何就地取材、伐木造船,之后忽然在水上现身的?”

“这……”

冯毅顿时语塞。

长生道匪之所以能逃窜成功,便是未走江路,反而是通过沪渎口泛海而逃。既能泛海而逃,便也能泛海奇袭而来,这是其一。

至于李勖问他的第二个问题,凡是与长生盗匪作战过的人都知道,他们个个都有一手造船的好本事,极擅装扮成商人模样混入州郡,在信众家中囤积木板,待时机一到便连夜赶工,忽然现身水上,真个是有神兵天降之感。

冯毅神色难堪,李勖早已将视线从他面上移开,满榭衣冠华胄,只与谢迎微微颔首,之后便一甩战袍,阔步走入大雨之中。

隔着厚厚的雨帘,水榭中的众人都看不清外面的情状,只听到两声马嘶过后,接着便是一声中气浑厚的“驾”,那马蹄声便如鼙鼓震地,踏着瓢泼大雨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漫漫黑夜之中。

王微之方才不语,此刻才忽然想到一种可能,疾行两步追到榭外,只见一片泽国之中,一个矫健的身姿正策马飞驰而去,神骏威猛,将军如龙。

他心里微凉,只觉这一去真有蛟龙入海之感。

这回轮到谢迎静静地凝视着水榭下的雨帘。水滴打湿了石阶前一丛秋草,草茎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细看却是上天下泽、一副夬卦,正是蛟龙登天之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