絮雨兰舟(九)
她眨了眨眼,心里面也揣着许多忐忑和猜测。既然不知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不若就这样无声地看着他。
他下意识抿了一下唇,有些紧张地握了握拳。“你当是知道我身上也是有着一道婚约的。”
她听着这话,点点头应了声是。“是呀,当时在楼船上面,我还问你是否也同我一样要逃婚来着的。说起来,那一日你似乎还并未回答我呢,如今可有说辞了没有?”
然而卫籍面上却是沁出些苦意来。“是啊,你问我是否也要逃婚。但我同你不一样,我是决计不会逃婚的。”
他看着她似柔水般的眸子,“那是我心间上的人儿,捧在手心里都怕掉下去磕着摔着的,爱她护她都还来不及呢。”
韵文跟着笑了笑,可不知自己笑意却并没有达眼底。“这是好事。今个儿大晋新风开放,多少世家郎君们守着家里面早早定了的婚约不要,偏是同旁的郎君好上的,亦或是作弟弟的瞧上阿姐,作妹妹的瞧上阿兄的,乱事儿怪事儿自打前朝那会儿便有了。你能顾着卫家的脸面,又顾着人家女郎的颜面,这是好事,我呀真是替那女郎觉得高兴。”
“你真的觉得高兴吗?”
他不敢一下子将话全都丢出来,只好一点一点地向外试探。韵文觉得他这话问着有些怪异,“卫家郎君这是年纪轻轻便有了耳背的毛病呀?这可不行的,该是寻个大夫郎中好好瞧瞧才是。”
似是觉得有些不妥,她又道,“那我自然是替卫郎君的未来正头夫人感到高兴呀,有这么个念在心里面的人,一直顾着她,想着她。不似我这样,打小身上挂着的婚约就和那要押去金墉城的木板铁链枷锁一样,愁都要愁死了。”
她并未擡头看他,因而他眼里那抹转瞬即逝的失落也没能瞧见。卫籍听罢,叹了口气,“我原以为我先前说得够明白了的。”
“是需要我明白些什么?”
他忽而凑近她,韵文这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发间被他抽走一根钗子,于是跟着他的手一道有些不解地仰起头。“你拔这根连琢给我的钗子作甚么?”
可他却并不回她的问题,只是将那根翡翠碧玉钗捏在手心里,翻来覆去地看。“这钗子,你很喜欢吗?”
韵文觉得他今日这话说得是越发摸不着头脑了。不是说有事儿同她说吗怎得还在顾左右而言他。“你看清楚哎,这可是上好的翡翠料子,通体莹润的,色泽品相乃至雕刻手艺都是极好的。况且今个儿在我头上簪着,又衬我些容颜的,为何不喜欢?”
是啊,钗子精美,如何不让人喜欢。可他想听的当然不是这些。“这钗子是王家二房的三女郎的物件,你将它收着,以后未免不会惹上许多麻烦来,王家树大招风,当心你自己也被卷进去了。你若是真的喜欢这同样的玉——”
他想了想,终于从腰间将自己那枚玉竹筒解了下来,握着她的手腕放进她的掌心里。他小心地握着她的手指,包着她的手,让她将那一小节玉竹筒攥紧了。“其实这个……也不比那钗子差。虽说没了妆点的作用,价值也不比那根钗子落到哪儿去。”
话一说完,他便微微红着脸侧过身去了。韵文擡起头来瞧了他一眼,于是仔细端详起手中的那一小节玉竹筒。
不似那翡翠钗子的苍绿,这枚玉竹筒应是用的和田玉,白润细腻如羊脂,小小地雕着一个牡丹仙鹤的纹样。
她瞧着那被拭摸得透亮的的仙鹤,落在她的手中没一会儿便适应了她掌心里的温度,与她融为了一体。
她回想起方才那给他们红绳的女人,所谓的月老下凡真人菩萨说的话,说她眉眼间似有散不去的雾,原来是她自己便成了那雾中人,东南西北分不清楚,也是她看不清自己内心的意思。
只是周家的规矩一向便有一条,无功不受禄。“这物件似乎并非凡品,我什么都没干,我受不起的,你是要折煞我么。”
她原想重新递还给他,却被他沉着眸子拦下拒绝。“这本就是该给你的。”
他对上她那双清澈懵懂的眼,话到了嘴边却还是张不开口,只好慌乱地重新从旁随意捉了个解释过来。“这是王家大郎君让我给你的。”
韵文浑身瞬间抖了一下,整个人自昏昏沉沉雾蒙蒙的江南烟雨中清醒了过来。
王家大郎君?她那从未见过面的、先帝那会儿子定下来婚约的未婚夫、那个叫王籍之的,指名了要给她的?
她看着手里那枚玉竹筒,忽得觉得实在是烫手得很,可她连着想往他的手中塞回去却都未果,于是只好瘪着嘴有些郁闷地收了下来。
大约是提到了她并不愿意提起的人,一时间二人之间再无旁的言语,只是双双坐在地上,伸出手来仰着头看丝丝细雨润入地缝中。
“江南的雨,真是湿润啊。”
卫籍偏过头来,看她忽得道出这样一句有些愣脑的话,不知觉中笑弯了眼。“是啊,闷闷的,像黏着自己抱着自己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