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玉之死
沈飞白跟着儿子说着路上所见所闻。
他闭目坐在山间的一处亭子道:“一路走来,遇到各种奇形怪状的人。有一天遇到一户施粥的农家,有个恶人一边骂主人粥不好喝,一边又恬不知耻讨了一碗又一碗。吃饱喝足了,还到处宣传主人如何吝啬小气,说粥里有红枣花生,却没吃着几个。
那主人是个信佛的普通农户,因为今年丰收,粮食充足,但也不是个大户人家。能施粥已经不错了。
我看不惯此人,便出手教训了他,随后我的恶名就立马传播到了四周的庄子,讨不到吃食。幸而那家农户最后给了我几张炊饼,熬了七八天走到了别处的山村。
这天下善人多,这种恶人自然少,但实在令我匪夷所思。
我年轻时,他们说我是活阎王,说我杀人不眨眼的夜叉罗刹鬼。可我向来恩怨分明。我教训的那些人,都是喜欢背后嚼我舌根的那群人。
只是因为我强大,他们便惧怕我,给我冠上各种各样的恶名。而那些卑鄙龌龊的小人,自身能力弱小,只会发出犬吠之声,扰得无辜善人不得安眠,教训了,反而不知所谓的人还会怪你。”
江寤寄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什么?”
沈飞白道:“我杀人放火的事情一件都没落下,但我不曾后悔。我唯一后悔的事情,就是太高高在上,看低了你母亲。”
“可你也害死了无辜陈姨娘不是?”
“我时常在想父母惹得祸到底要不要殃及无辜的子女。陈巧宣前半生吃得是救灾人民的粮食,她很善良但并不无辜。我让她怀着痛苦活了许久是我的错。见到她的时候,一刀毙命才是她最好的结局。
而我做的孽,却不应该祸及于你。我从来没有抚养过你。”说完他从打着补丁的布兜里掏出一块黄色的块糖,笑道:“干活换来的干净钱,不是要饭来的,给你。”
江寤寄也不客气直接塞嘴里,一边含着一边本能的道了一声“谢谢。”
江寤寄觉得他爹什么都不教给他很没有意思,但是跟他爹待在一起也难得清闲。
江寤寄道:“我得赶紧吃,若是被晏叔叔看见我吃糖绝对要打我。”
沈飞白叹息一声道:“他不跟你娘在一起吗?”
“不在,他帮我娘挣功名去了。”
“那真好。”沈飞白感慨道,他私心还是不想让江雪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我看他倒是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他,他年纪轻轻,必有一番作为。”
“油头粉面的,自然没有你好。”他嘴甜道。
沈飞白轻笑了两声道:“我二十岁,好鲜衣华服,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打量着儿子又是一番嘲讽道:“你是怎么想拿暗绿色的裤子配赭石色靴子,套着白色的袍子,戴着藏青色的香囊。稍微懂点的丫鬟都不会让你这么胡乱穿。他竟然有油头粉面的功夫,你也跟着好好学。”
“我乐意这么穿。”江寤寄被说得脸都红了。除了晏祈,所有人对他都是纵容,他要穿什么,怎么穿,要吃什么,怎么吃,都是由着他性子来。
沈飞白意识到什么,叹气惆怅道:“我给她买的衣裳首饰都是我喜欢的,从来没有过问她喜不喜,倘若要问,她也只敢答喜欢罢了。”
如果江雪在,她一定会嘟囔一句,沈飞白眼光确实不错,颜色配得都很好看和舒服,玲珑剔透,淡雅清新的,对颜色比她这个会刺绣的人都敏感,她反倒是个很艳俗的人。
江寤寄听到一点动静,瞄到山坡上窝着一个灰扑扑的野鸡,他立刻不说话,跳上栏杆,调整好动作,一动不动,找准时机翻了个跟头,把那野鸡扑到怀里。野鸡不停的高叫,他拿起地上的石头砸了几下鸡脑袋,砸得血肉模糊。
沈飞白在一旁分析道:“抓一只野鸡,用箭射更好,扑会慢,还会浪费力气。兔子四条腿,四条腿总比两条腿跑得更快,野鸡有翅膀,你又不能飞。智取比蛮力更重要,力气用多了,人死得快,别像我和你爷爷一样。”
江寤寄拎着野鸡脖子道:“我还不会射箭,又没带弹弓,弄点东西回去,还能去姑姑那里交差。不然她老问我去哪里了。”
“书念得如何了?”江寤寄临走前,沈飞白又问道。
他如实回答道:“次次第一,可是我不喜欢念书。”他不喜欢,书里都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纲常。他一个想杀自己亲爹的人,书念多了,容易迷惑心智。
沈飞白道:“无妨,将来考个前三甲的名次就好。明天带把弓箭了,我教你射箭。”
江寤寄点了点头,抱着死鸡就回去了。
儿子走后,沈飞白似乎又看到江雪影子,他时常能看到江雪的影子,不用呆在破庙,有时候人声鼎沸的烈阳下就能看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