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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七斤,其他人见到姜月窈竟还来香席上品香,心中更觉得她不是“一般人”。
风言风语传得最快,尤其是她的衣裳又这么好认,这么一会儿功夫,所有人都知道,当众人知趣地不敢跟周四姑娘争锋时,唯独“民女姜氏”起身献香。
眼前这个衣料不佳的女郎,就是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姜姑娘”。
她竟还敢堂而皇之地穿梭于香席上,安静地坐下,专注地品香、听人辩香!
在众人意味深长的目光里,章嬷嬷的心始终紧绷着。
她害怕姜月窈会像在孙家时那样,一个没撑住,一退,便一直退到阴影中。从以前那个明媚娇憨的小娘子,逐渐变成一道无声的影子。
可是,姜月窈的坐姿优雅而放松。
见状,章嬷嬷慢慢地放缓呼吸,松懈紧绷的脊背。
她低头看眼自己手上的香盒——她见到姜月窈时,既没有问姜月窈手上的香盒是哪儿来的,也没问那个突兀的柳环是怎么回事。
她只是自然地接过香盒,替姜月窈拢紧披风,略遮一二。
但章嬷嬷的心里很清楚,这些都是谁带来的。
章嬷嬷的目光落在十一身上。
姜月窈不跟香席上的人说话,唯独会跟身边的少年轻声细语。少年坐得极其随意,听得倒是认真,时不时还会好奇地问两句。
章嬷嬷默默下定决心。
如果姑娘拿不到荐信,无法参加溪源香会,选不上香徒弟……那么,琼崖郡的大户人家第十一个养子,也是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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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人自然不知道十一的身世,但因他样貌出众,一位先前与他同席的敬香人来敬香时,一眼就认出十一,讶然地道:“你是——”
他与十一同席,自然目睹过十一发生的所有争执。
十一冷冷地瞥他一眼,吓得他把所有的话悉数咽回去。
但他的目光转而落在姜月窈身上。
十一在席上的态度,毫无疑问表明,他很清楚他身边这个“姜姑娘”,就是第十一丸香的制作者。所以,他极力维护她,捍卫她的香品。
这个姜姑娘,竟是第十一丸香的制作者啊。
敬香人收起对姜月窈的轻视,郑重地道:“我这味‘梅影’,总少几分香韵,不知姜姑娘以为如何?”
席上陡然安静,他们一会看向敬香人,一会又看向姜月窈。那些与十一同席,或是在隔壁的人,甚至还看向十一。
姜月窈微愣,但她很快整理思绪,想了想,徐徐道:“梅花之香,冷射清涩。‘梅影’的香,唯独少一份‘清’之香韵,或许可以添一些辛夷。”
“辛夷司清。”敬香人恍然大悟:“对极!对极!”
他同时想明白,第十一丸香完美调和诸香,亦是用的这味辛夷。
众人细细辩之,交口称道:“还真是!”
他们看着姜月窈的目光,渐渐变了。
品香会,当撇去身份家世,最终仍会回归到以香会友上。
“姜姑娘……”众人不再高高在上地打量姜月窈,而是齐齐回归于品香,间或问起姜月窈的意见,默认姜月窈与他们,皆是香道中人。
直到香席结束,众人还颇为意犹未尽。
可惜,姜姑娘跟他们一般不说话,开口则句句精到。以至于,当她问起一些他们习以为常的香材时,他们压根没有起轻蔑之心,反倒纷纷解囊,把香材送给她。
所以,他们愈发羡慕起姜姑娘身边的少年——毕竟,姜姑娘跟这个少年很有话说啊!
少年显然不精于香事,可她会掰开来揉碎了跟他说,那份耐心,让他们歆羡不已。而且,他俩同出入,显然也是一家人,压根没有他们这种外人插嘴的份。
香席散会,第一个认出十一的敬香人不由自主地跟着他们出门,一直跟到十一回过头来,神色冷淡地睨他一眼。
“怎么了?”姜月窈没意识到身后有人跟着,毕竟门口人流众多。她倒是发觉十一回过头去,困惑地问道。
“姜姑娘!”敬香人脸色通红,匆匆拱手道:“某赵氏三郎,姑娘万安!”他飞快地环顾四周,将声音压得极低:“我投了第十一丸香。”
说罢,赵三郎不等姜月窈回答,带着仆从,马不停蹄地跑了。
“诶?”他声音太含糊,姜月窈压根没听清,茫然地问十一:“他刚刚说什么?”
十一的唇抿成一条直线,他听得一清二楚。可他很不高兴。
他一点都不喜欢赵三郎看她的眼神。
他伸手把姜月窈的披风下摆稍稍往后别,露出她手腕上大大的柳环。
他犹觉不够,索性伸手将姜月窈抱上马车,自己也坐进去,把车帘一放,理直气壮地双手抱臂,道:“他没说清!”
所以,他才不要转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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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心中笃定,等回到云岫间便万事大吉。
毕竟,云岫间偏远安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地方。
姜月窈还心心念念着要去溪源香会试一试,他要是这时候把她藏回家,她没准会哭。一想到她会哭,十一简直一个头两个大,觉得比最难杀的人还要棘手。
所以,他可以先把她藏在云岫间,等溪源香会结束,再把她藏回家,免得她又哭。
十一自觉安排得妥妥当当,然而,他们的马车还没开始挪步呢,就被人拦了下来。
帘外,春柳恭恭敬敬地道:“姜姑娘,太妃有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