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之前是恨不能扒开姜月窈的面帘,看看这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疯子。
她就坐在姜月窈的身边,她很清楚。
春柳劝过姜月窈的。
然而,姜月窈神色清明地向春柳行礼,道:“还请姑姑通禀。”
只这一句话,史兰香就知道,姜月窈很清楚品香会的规矩,也很清楚周四姑娘是谁,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姜月窈的目光清澈,没有退意。
春柳这才通禀。
史兰香在心里鄙夷这个愚蠢的女郎,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她这么破的衣裳,能做出多好的香品,竟敢跟周四姑娘叫板!
史兰香甚至无视了自家哥哥的叫唤声。
可是,姜月窈说完之后,史兰香的视线却无法从春柳托盘里孤零零的香瓶上移开。
当钟平说“晏公子献香”时,史兰香再也忍不住,脱口而出要献香,迫不及待地把自己的香瓶也放上去。
姜月窈勾出她的心思。她也是不服的。
*
献香的人一多,隐名就势不可免。
钟平和春柳监督着,把众人的香品都装进同样的瓷香盒中,并一一编号,再用名帖记录号码对应的人。
恭太妃和信王世子不会厚此薄彼,所以,身为献香的人之一,周四姑娘不得不离开水榭,回到自己的香席上。
恭太妃笑呵呵地留下晏昭回:“小五,你就别跟着凑热闹了。你调的香啊,都一股子药味,我可不爱闻。”
信王世子满怀感激:“是啊,五哥跟我们一同品香就是。”
事出突然,信王府又不可能强迫其他人出头得罪周家,幸亏晏昭回开口。
晏昭回笑了笑,顺水推舟地道:“那臣恭敬不如从命,就不在太妃和世子面前丢人现眼了。”
他献香,本就为解围。
毕竟,这次品香会的献香者,以想去选香徒弟的女郎为主。谁都知道晏昭回压根不可能去选香徒弟,顶多就是来凑个热闹。
晏昭回这么一插科打诨,众人一下就放松起来。
信王世子松懈之后,微靠着椅背,喃喃:“也不知道她的香……”
他才说两句,匆匆止住话,擡手抿茶,掩饰自己的失言。
他有些过于在意姜月窈了。
恭太妃罕见的没有露出不赞同的神色,她看着春柳端上第一味香品,不疾不徐地道:“且看她有没有这个造化。”
*
虽然意欲献香的人不少,不过,一来时间有限,二来连续品香也怕疲乏。所以,这次品香,优先品鉴参加溪源香会、竞选香徒弟的人的香品。
信王世子挑选宾客时,就精准地控制了人数。只有十名是真正意欲参加溪源香会的女郎,加上周四姑娘,一共十一人。
只是,哪怕只有十一个人,等香侍点燃第十味香品时,恭太妃已面露疲态,不等香品全然散发韵味,便挥了挥手。
“大同小异。”她揉了揉太阳xue,声音淡淡。
周四姑娘的香品很好认。她所用的香材不是奇楠金丝结,就是老檀香。麝香、丁香、回鹘香附子这类昂贵的香材亦不在少数。香品调配得宜,拟合雪中梅香,的确令人心旷神怡。
只是,有她珠玉在前,其他人再想拟合雪中梅香,就总少几分韵味。只有一味香,意欲拟合春来百花,稍有新意。可是用香太浓,雪色太淡。
信王世子轻按眉心。
他当初给姜月窈送那盒香材时,亦有私心。
他想着她家境贫寒,如果姜月窈够聪明,或许会用这些香材调香。可今日一闻,发现处处皆是这些香材。没有用到这些香材的,就总是逊色三分。
信王世子兴致淡了大半。姜月窈的香,大概率也在方才那些香品里。
不过,信王世子并不是一个虎头蛇尾的人。
他看着香侍端上最后一个香瓶,替恭太妃斟茶,轻声宽慰道:“祖母,只有最后一味香了。”
恭太妃不置可否地点头,拿起杯盏,轻抿提神的香茶。
香侍用银叶挟夹起一丸香,放在错金螭兽香炉里的云母片上。
随着香炭烘烤,那丸棕褐色的香品,袅袅氤氲它独特的香气。
恭太妃起初还在抿茶,可渐渐的,她握着杯盏,细嗅着,许久没有动作。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
这味香以白檀香司寒凉,和其余的雪中春信没什么分别。
可是,它没用昂贵的沉香,而是取松柏为材。松柏厚重醇郁的木质香气,为这份单调的寒凉,增添一分清冽。
她仿佛行于白雪皑皑的松柏林间,见坚冰渐融,松柏苍翠的枝干抖落满身的细雪。
一抹极细的梅香萦绕其间,但它不是主角。梅花瓣随细雪一落在寒凉的天地间,取而代之的,是热烈得不容忽视的春信,一缕脱颖而出的芬芳。
佩兰。
但又不仅仅是佩兰。
仿佛有一位造化万物的仙子,袖手轻抚佩兰,化去它过浓的辛烈。
她嗅到到冰消雪融下,一抹细腻婉转的春意。
似细雨,如微风。
凛冽与辛辣之下,原来藏着那样的温柔。
她仿若见到自己的小女儿,在雪地里兴奋地奔跑,然后,朝她回眸而笑,献宝似地送给她一枝梅。
她被勾出心底深处的酸涩与怅惘,满心饱涨,竟不知该向何处说。
恭太妃放下杯盏,睁开眼,第一次开口问道:“这是谁的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