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嬷嬷说罢，又遗憾地摸了摸披风上的一圈毛领：“可惜，老奴手艺再好，兔毛到底不是白狐。老奴就算绣成百蝶戏花图，衣裳料子也不能更好。老奴自个儿的衣裳更是要给姑娘丢……”
没等章嬷嬷说出“丢脸”两个字，姜月窈就挽住她的手，亲昵地道：“怎么会。嬷嬷这么厉害，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好看的百蝶戏花。要不是嬷嬷，我还穿着去年的旧衣裳呢。”
去年孙家跟金家走动频繁，为了做给金家看，孙大太太给她也做了一身新衣裳，用料还算不错。章嬷嬷就在这套春裙和披风的基础上，进行修饰。
“而且，我们这点薄薄的底细，早就被信王世子探得一清二楚，没必要硬撑空架子。”姜月窈宽章嬷嬷的心。
钟平带着人来云岫间，她已经如实说出自己的身世。钟平毫不意外，显然早就心中有数。
她其实也心中惴惴，除了因为今日去兰蕊园的人非富即贵，她算是“鸡立鹤群”。更重要的是，她不知道自己的香品在这些人中，究竟几斤几两。
不过，她不像从前那般犹豫瑟缩。
她曾因为记得十一的一句夸赞，滋生出参加溪源香会的决心。
她更记得添香坊角门前，十一云淡风轻、了然无畏的身影。哪怕此时他并不在她身边，她的心依然牢牢地记住这份底气。
姜月窈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袖兜。袖兜的香瓶里，装着她的雪中春信。
“反正我的雪中春信已经做好啦。今儿以香取胜，成与不成，都在香事。”她掀眸，笑了笑：“嬷嬷，我们去试试。”
*
恰如姜月窈所想，她们从车马行租的小破马车一驶到兰蕊园的下东门，就宛如一只灰扑扑的老母鸡闯进一群仙鹤中。
下东门接待的虽然是没有官爵的女眷，但这些人都是香徒弟的竞争者。尽管不比下西门的娇女们家世显赫，下东门的女眷们也家家富贵。
连她们的车帘，都比姜月窈身上的裙子用料精致。
姜月窈和章嬷嬷一走下马车，就遭受到无数打量的目光。这些目光肆无忌惮地落在她的身上，窃窃私语声里，间或传来不加掩饰的嘲弄轻笑。
当姜月窈向兰蕊园迎宾的婢女递上请帖时，她听见身后传来几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仿佛在说——天哪，这样破落的女郎，竟然也能入兰蕊园？
但她们显然不敢在兰蕊园门前放肆，只能熟练地运用吸气声，来“暗示”自己的惊愕。
姜月窈早先就有心理准备，此刻置若罔闻，反而觉得有点儿好玩。
她在孙家那些年，听得冷嘲热讽可比这激烈多了。她身后的这些女郎只敢抽气吐气，反倒让她替她们觉得憋得慌。
若是十一听到，没准会狐疑地问她：“她们生了什么病，这么呼吸不畅？”
借着面帘的遮掩，她唇角勾了勾，觉得自己大概被十一同化了，也染上这样顽皮的少年心性。
兰蕊园迎宾的婢女里，也有人一直密切关注姜月窈。尽管姜月窈戴着面帘，但她一眼看透姜月窈眉眼弯弯露出的笑意。她眸中的讶然一闪而过。
她是王府的婢女，见惯这种挤兑人的小伎俩。
可眼前的少女竟然不是羞得擡不起头，反倒露出一点笑意？而她的嬷嬷，虽然目光忧虑，但脊背挺得笔直，可见虽然在意，却未失傲骨。
难怪五爷特意提点她，世子有心要关注这个“姜姑娘”。
她越过前排的婢女，走上前去，率先接过章嬷嬷递来的请帖。
她尊敬地向姜月窈和章嬷嬷行礼：“奴婢春柳，恭请姜姑娘。”
*
姜月窈并不知道春柳是什么人，她还以一礼，便跟着春柳入座。
但史家姑娘史兰香知道。
因为她是添香坊史家的嫡女，添香坊这次大力支持溪源香会，所以春柳方才特意来关照过她几句。
春柳的架势，俨然就是信王世子的亲信。
听到姜月窈自称姓“姜”，史兰香的脸色一沉。
这个被春柳亲自领入座的“姜姑娘”，一准就是父亲说的人。
史兰香看向姜月窈——姜月窈虽然坐在最角落里，但因为是春柳领来的，有几个人好奇地跟她打招呼，倒是一点儿没在乎她穿得格格不入。
一想到姜月窈很有可能已经破坏了父亲给她争取的机会，史兰香眸色一暗。
她不服气地把手上的坚果掷入果盘里，施施然走过去，扬高声音：“你就是在世子面前大出风头的那个姜姑娘吧。”
她居高临下地打量姜月窈的衣裳首饰：“没想到，你还能翻箱倒柜找出这样压箱底的东西来撑场面。”
她指指姜月窈的披风领，讥讽道：“只可惜，杂毛就是杂毛……”
史兰香心里着恼好多天，一直堵着一口气。今日相见，她打定主意一定要下姜月窈的面子。
反正这里的人，不过都是商户女。金家人不在，其他的人各个都没她家大业大。
可她才刚开一个头，一个婢女匆匆赶来，径直对姜月窈道：“姜姑娘，外头有人自称是您的哥哥，还请您去认一认。”
姜月窈先前礼貌但游离的目光忽然一亮。
十一赶回来了！
她没想到兰蕊园的迎宾这么好，居然还愿意替她通报。
“多谢。”姜月窈对婢女致谢，欣然起身：“史姑娘，我先去接哥哥，改日再聊。”
姜月窈说罢，带着章嬷嬷脚步轻快地扬长而去。
史兰香：“……”
不是，谁在跟你聊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