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声音被风呲溜吹走,姜月窈压根没听见。她脚步轻盈得像久旱逢甘霖的小鹿,眨眼就消失在正房的房门里。
十一:“……”
他站在原地,薄唇慢慢地抿成一条直线。
西厢房的踏雪目睹这一切,仰首,鼻息蓬勃地“哼哧”一声。
十一瞪它一眼,蓦地纵身跃起,藏在正房门前那颗大桂树上。这儿,正对着她的窗户。
他方才就藏在这儿。
姜月窈鼻子那么灵,他身上的醋味就连他自己都闻得到,她这次却压根没发现他。
她一定是被莺歌绿吸引全部注意。
隔着郁郁葱葱的桂叶,他能看见一道娇小的影子坐在窗前,时而俯首低眉,时而擡手细看,显然在专注地品香。
按理说,这是一件好事。
可是,他明明已经给她莺歌绿,为什么他心里翻腾的不爽一点都没有消失?
难道,他真的在“吃醋”?
十一不信邪。他拔开醋瓶的瓶塞,瓶口细窄,醋酸味淡淡,他径直抿一口——纵然他味觉不灵敏,依旧尝出这口陈醋的浓酸味,比之嗅闻更加刺激,甚至夹杂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涩意。
原来这就是吃醋。
他一点都不喜欢这个味道,可偏偏,他的心绪仿佛被浸泡在这个味道中。
十一抿着唇,手腕翻转,将醋瓶倒空。
陈醋激流般击打泥土,与淅淅沥沥的小雨一同飞溅。
失控的感觉让他烦躁。
他粗鲁地把醋瓶系回腰间,扯下一片桂叶,盯着正房的窗户。
一节木头有什么好在意的。
而且,一定是因为她刚刚只顾着去闻香,压根没说旁的事,他不确定她到底有没有意识到莺歌绿远胜于金丝结,所以哪怕他把莺歌绿给他,他还是没有解开心结。
就像他刚回来骤见她时,心底也腾升起异样。但是,他把莺歌绿塞到她怀里,又在桂树上吹会冷风,这种异样的感受就会消失,再见到她,也没什么。
因此,只要他问清楚,一切又会重回他的掌控。
桂叶被灌注真气,柔软的叶片在他指尖噌噌作响,声似刀鸣。只需一掷,桂叶就能轻而易举地划破他们之间相隔的那层薄薄的纸窗纱。她会被惊醒,然后出来跟他解释。
然而,他看到端坐在窗前的身影起身,他下意识地将桂叶往掌心一收。
他看着姜月窈满心欢喜地推门而出,视若珍宝地抱着一个小小的青瓷香炉,轻敲他的房门:“十一!”
十一在心里轻哼一声,松开掌心,让叶片轻飘飘地落在地上,没动。
他才不要巴巴地下去。
*
姜月窈敲门之后,见无人回应,她困惑地转身,循着醋香望去,轻唤:“十一?”
廊外细雨微斜,阴云遮蔽月色,她看不清十一在哪儿。
她想了想,将白瓷香炉掩进怀中,免得被雨水打湿。然后,她便追寻醋香的方向,走出长廊。
她才走入细雨中,一道矫健的身影就自桂树上跃下。
少年手中拿着一簇枝叶繁茂的桂枝,遮住她的脑袋。桂枝像一道神奇的屏障,将细密的雨水尽数遮挡在外。
“你往雨里跑干什么?”他声音郁闷。
“我想快点找到你。”姜月窈踮起脚尖,腾出一只手,试图举高过他的头顶,替他遮雨:“我们快回廊下。”
她仰首看着十一,眼里亮晶晶的,难掩兴奋地道:“香炭还没熄,十一,快来闻闻莺歌绿的香气!”
十一看着她努力高举着纤细的手,又望进她的眸子。她的欣然犹如极深的夜里最耀眼的星子,鲜明得不得了。
就她这个小短腿。
“我不用遮。”他握住她的手,将它挪开。尔后,他移开视线,撇撇嘴,一边顺着她往长廊里走,一边嘟囔:“你自己闻不就好了。”
“可我想跟你一起闻。”姜月窈领着他坐到长廊的美人靠上,迫不及待地捧出怀中的青瓷隔火熏香炉,道:“莺歌绿的香气真的好神奇。”
她打开香盖,细白的香灰正中心放着一块薄薄的银片。她从袖兜里拿出银叶挟和一个极小的瓷香盒,从香盒中夹起半块小拇指盖大小的一角莺歌绿,小心翼翼地放到银片上。
姜月窈双手捧着青瓷香炉递到十一的面前,期待地催道:“十一,你闭上眼睛,好好闻闻看嘛。”
十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
然后他心里又生出气恼——他没忍住下树给她遮雨就算了,毕竟她身娇体弱,一看就容易生病。生病,很麻烦的。
可是,现在,他怎么变得跟她的嬷嬷一样!
他还记得吃饭的时候,章嬷嬷眼看着是想问些什么,结果姜月窈就是用这个语调,软软地说她好饿,然后章嬷嬷就把什么都抛之脑后,连叠声地说“好好好”。
这点小伎俩,他才不为所动。
最要紧的是,他还有好多事要找她问清楚,哪件不比闻香重要?
十一正要睁开眼,忽而听到她温柔似水的声音:“你闻,这是它的初香。隔火熏香之后,它初香的清凉会变得更激越。比现在的风更凉些,大概是初秋深夜,骤雨下的疾风。”
他不用睁眼,也知道她一定在心无旁骛地嗅香。
她的声音娓娓动听,在她徐徐的音调中,廊外雨霖霖,风过雨帘,令这抹清凉愈发鲜明。
算了。
看在她冒雨来找他的份上。
无非就是闭一会儿眼睛,他一会儿再找她算账。
十一轻微挪动身子,心里哼着,还是紧闭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