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胃口。今日看似已风平浪静,实际上不过只是个开始。孙大太太知道今天的事后,一定震怒。姜月窈都能想象过两天神婆再来做法时,抽在她手臂上的柳鞭该有多疼。
她的小臂已经好了大半,此时竟又开始隐隐作痛。
而且……
姜月窈夹起一团饭菜,食不知味地往口中塞,眼角余光悄瞥十一。
十一没有动筷,他盯着自己的碗,眉心微蹙,似是不解,又仿佛还掺杂了些别的情绪。
他是在想,要不要问她今天的事,究竟是什么情况吗?
姜月窈的情绪滑坡似地往下跌。她为了在家丁们面前装作若无其事,特意用“大表哥”来称呼孙识文。再加上寂乐师太的话,十一已经知道她与舅家交恶。
如果十一问起,她要怎么答?
可哪怕她不说,等神婆一来,十一很快就会知道,她是个妨克亲族、被舅家赶来迢山的“灾星”。
等神婆的柳鞭抽在她的身上,她只会更难堪。
姜月窈默默地低垂视线,慢慢地嚼一筷子野菜。
野菜苦涩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一点点渗入她的心底。
“十一。”姜月窈咽下野菜糙米,握紧筷子,缓声开口:“那个想要作恶的人,是我的大表哥。”
“嗯?”十一看着她咽下菜饭,用筷子轻戳菜饭团,心不在焉地随口应道。
“我……我爹娘早逝,哥哥出海失踪,所以,我从小被寄养在舅舅家。”姜月窈的声音细若蚊吟。
“舅舅他们把我赶来这儿,因为……”她顿了顿,鼓足勇气才道:“因为,神婆说我……说我命中带煞,克亲族、妨友朋。”
“命中带煞,克亲族、妨友朋”,仅仅十个字,却彻底耗尽她这一天所有的力气。她的手紧握着筷子,借两根筷子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她用的力气太大,可手又在发颤,以至于陶碗都不安地晃荡起来。
这声响让十一回过神来,他伸手稳住姜月窈的陶碗,蹙眉,有些困惑地问道:“你的手怎么这么晃?”
他的语调实在是太过自然,姜月窈一愣,她茫然地看着他,不确定地问道:“你刚刚……有听到我说什么吗?”
“昂。”十一说着,拿起碗,拨大团野菜糙米入口,狼吞虎咽。
他吃得也太香了。姜月窈当然明白,他这个年纪的少年郎,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本来就很容易饿,更何况他一早赶来迢山,一定没顾得上吃什么东西。
可是、可是真的能吃得这么香吗?且不说野菜不好吃,而且……而且他都不怕她是个灾星吗?
姜月窈太懵了,以至于她忍不住追问道:“真的吗?你真的听清楚我说什么了吗?尤其是、尤其是最后一句。”
“命中带煞,克亲族、妨友朋?我听见了啊。”十一放下碗,语带困惑地问道:“怎么?”
怎么?
他望着她的目光清澈,问话里的困惑是如此真诚。
姜月窈的眼泪哗地流淌而下。
什么“命中带煞,克亲族、妨友朋”,她当然不愿意信的。爹爹、娘亲、哥哥、外祖父都那样疼爱她。章嬷嬷不论如何都不肯离开她,甚至一遍又一遍地告诉她,不是她的错,她才不是什么灾星。
可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忍不住偷偷地问自己。
真的不是她的错吗?
那为什么,疼爱她的人一个一个都离开了她?连章嬷嬷都大病一场。
为什么,她嫡亲的舅舅、舅母,会指着她的鼻子骂灾星?为什么那些女郎只要知道自己是寄居在孙家的姜氏女,就不愿意跟自己玩了?
她其实一点都不想告诉十一的。
可是,十一救了她。
她不想骗他。
她是个胆小鬼,不敢挽留、也不敢主动把十一推开。她只敢告诉十一自己是个灾星,让他自己离开她。
十一听见了、听懂了。
可是,他不在乎。
姜月窈手肘撑在桌上,双手捂着眼睛,泣不成声。
十一压根不知道眼前的女郎怎么说哭就哭。
他干了什么吗?是他不该听清楚?不该重复?还是他吃太多了?
十一瞪大眼睛,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他绕着她转,想抱着哄她。可是,她整个人倚在桌前,他实在不好学她嬷嬷那样,把她从正面揽进怀里。
十一几乎要急出汗来。
他福至心灵,一咬牙,直接俯身将她横抱在怀里。
他抱着她,纵身轻点,飞身往池边去,急道:“我、我去捉鱼,补给你一餐还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