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月窈舒口气,小声轻嗔:“这个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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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十一,借茂密的林木为道,随手借清泉为镜改了容貌,不多时便悄然融入山下官道上如织的人流,走进城门外不远处的悦来客栈里。
店小二验明他的身份后,恭恭敬敬地请他穿过客栈,去后院取马——悦来客栈是隐刃阁的据点,而后院则是他们会面之地。
临近溪源香会,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住不上溪源镇里的大客栈,便一股脑涌进这座小客栈。从进门到后院,热闹的声音此起彼伏。
“大!大!大!哎哟,四哥,你又赢了!”
后院正在热火朝天地玩骰宝比大小,听起来人人都很高兴。
然而,十一刚跨过通向后院的月门,还没有走完通向院子的长廊,空中即刻传来一声鹰唳。
后院的笑闹戛然而止。
传信放哨的海东青始终在十一的头顶徘徊,压下硕大的阴影。十一脚步未停,神色自若地走过长廊,现身于人前。
原先簇拥在一起玩骰宝的人,此刻两两结队站立,手都放在剑柄上,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走近。他们脸上的肌肉微微绷紧,不见丝毫笑意,眸中充满警惕。
气氛冷凝若冰,唯有他们身边煨酒的泥炉与炖鸡的铁锅,在汩汩地冒着热气。
十一脚步微顿,侧首看了看那口铁锅。
居首的彪形大汉“啪”地将手中的骰盅倒扣在石桌上。与这一声相合,海东青一声长啸,稳稳地落在他的肩膀上,眈眈地盯着十一。
十一收回视线,将鬼面修罗的玉腰牌掷给大汉——他就是少阁主派来襄助杀第五殿的第四殿五官王。
“这是地址,速去。”大汉看过腰牌,一手按着骰盅,一手从腰际抽出一根竹管,连同腰牌一齐丢给十一。
十一信手一捞,将二者齐齐攥入手心,然后又瞥了眼锅中的鸡汤。第四殿立即挪步挡住他的视线。十一耸肩,提气步壑,几步便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中。
第四殿回身拧眉看向铁锅,沉声道:“全倒了。”
侍卫领命,赶紧灭火擡锅。
第四殿这才一摇骰盅,骰子在瓷壁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来,继续!”
他声如洪钟,侍卫们知道警报解除,松开抽刀拔剑的手,再次兴高采烈地围拢。只是有人刀剑入鞘的争鸣声过大,暴露他之前太过紧张,惹得众人哄笑。
这是个年仅十七八的少年,第四殿对他宽容,哈哈笑着一掌拍在他的肩上:“警惕点好,那可是头实打实的怪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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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听音辨位乃是一绝。
喧嚣声声入耳,“怪物”也不过只是其中一道寻常声音。
他心里只惦记着那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鸡汤。
真是奇怪,他也不是没吃过锦雉鸡、喝过锦雉鸡炖的汤。而且,他的味觉早已失灵,吃什么都仿佛带着苦味。
可姜姑娘临别前那一问,好像她嬷嬷炖的鸡汤是什么稀世鲜味。
他莫名有点心痒。
十一怀揣这样的念头,策马从悦来客栈门前过,又忽然勒马回身——一个头戴碎花布的老太太,正热络地跟悦来客栈收货的杂役套近乎,试图推销她手上拎着的三只锦雉鸡。
“瞧瞧我手上这三只锦雉鸡,我孙儿刚打的,多新鲜哪。肉紧实弹牙,好吃得很。您福客盈门,只用三百文,就能给客人尝尝鲜。客人吃得欢,只说您这儿比城里醉琼楼还好!你们要嫌麻烦,多加十五文钱,老婆子给杀鸡拔毛。毛都带走,不给店里留丁点儿脏污。”
“啧啧啧,这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什……”杂役已经看中这三只锦雉鸡,毕竟孙大少爷今天赌赢了一把大的,金老爷死了,醉琼楼关门谢客,他就到悦来客栈点了野味要宴宾客。
不过,杂役口中依然挑三拣四,拿乔地讲价。
毕竟,临近溪源香会,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他们住不上溪源镇里的大客栈,便将这座小客栈挤得热闹非凡。多的是来做生意的农户与小贩。
可杂役话音未落,突然从侧面伸出一只手,灵巧地从老太太手上顺走锦雉鸡。与此同时,一支金簪精准地落入老太太的包袱里。
马上的少年微微压低笠檐,难辨面貌,声调却相当轻快悠扬:“我买。”
杂役瞪大眼睛:“哎哎哎——”
可少年早已策马扬鞭,绝尘而去。
“才两百文的鸡,昏了头了你!孙大少爷点明要的鸡,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下次别叫小爷瞧见你这不懂规矩的王八羔子——”杂役气得跳脚。他只是想压价,哪知道到手的锦雉鸡飞了。
他气急败坏,非得追上去骂两句,骂完,还得回身板着脸问老太太:“章阿嬷,这事儿可不地道。孙大少爷等着要呢。”
——试图卖锦雉鸡的,正是下山的章嬷嬷。
章嬷嬷早躲到角落里去,她避开人,“哎哟、哎哟”地低声唤着,心肝宝贝似地捧着金簪乐开花。
今日打探溪源香会未果的苦恼,都被这支金簪带走了。
瞧瞧这蝴蝶金翅膀,这珍珠玉石!
姑娘好久没有新首饰了,要是戴上这支金簪,一定很好看。
章嬷嬷高兴,还不忘冲着十一的背影唤:“郎君,一切顺利啊!”
至于杂役,还有那杀千刀的孙大少爷。
嗐,谁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