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时御剑飞过汐城上空。
昔日栖桐宫在刹天阵下全毁,但汐城没有。原本生活在这里的百姓们陆陆续续地搬了回来,但栖桐宫在修葺,可以许愿的灵树也没了,汐城不再像往日那样人来人往的热闹。
穆时叹了口气。
她对汐城,对栖桐宫,对灵树其实是有些歉疚的。昔日她能毫不犹豫地把栖桐宫卷进去,多少有点“我死了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不用我负责”的逃避心态,可如今活了下来,她就不能再以这种心态面对栖桐宫了。
穆时又向西飞去。
新修建的栖桐宫仍然在栖桐山的山顶,昔日半毁的山道也重新用青石砖铺好,且尽可能修得平滑易行了许多,山道两侧也还是有着夜里会发光的晶灯,照亮通往栖桐宫的路。
新栖桐宫是一座巨大的宫殿,用了红瓦,屋檐顶上有着凤凰雕饰,院墙也刷成了朱红色,虽未用什么金饰修饰,但看起来也是有些奢华的。
穆时飞过山道,在栖桐宫门口落下。
孟畅和明决正站在门口等她。
孟畅见她来了,问道:
“小祖宗,你怎么来这么晚?”
穆时没有提鬼君的事,说道:
“你不是让我晚点来吗?说什么地位越尊贵的人,到得越晚……”
明决转头看向孟畅。
孟畅一巴掌拍在脸上,说道:
“我让你晚点来,不是让你迟到!夜宴子时开始,现在都子时一刻了!”
孟畅开始推穆时:
“哎,晚了就晚了,别在门口杵着了,快进去快进去。”
穆时进入了栖桐宫,她经过重重朱门,才进入设宴的大殿。
栖桐宫外面没用金饰,但里面的墙壁上却没少贴金,到处都挂着黄金风铃,烛台也是金的,还镶嵌了碧玺。这些装饰最贵的不是黄金和宝石本身,而是那精湛的工艺,没敲断过几把锤子的匠人是做不出这样的金饰的。
大殿中间铺着一张红毯,从大门铺到和门相对的墙,红毯两侧设了百余张桌子,桌上摆了鲜果和茶,碟子和茶具都是黄金的,奢靡至极,桌边已经坐了人,尽是些面熟的掌门、长老和修士。
宴会中还有个凡人,是戈原王世子齐闵。他身为凡人却能被邀请来栖桐宫夜宴,而且是这夜宴中唯一一个凡人,那么,乐白国下一任皇帝皇位的归属,应当已经定了。
红毯尽头,三级台阶上,也有一张桌子。
桌上同样摆着金器,鲜果和茶水,只是桌后还空着,没有坐人。
祝恒坐在那张桌子的下方,祝恒的对面是空着,下方有丰裕,丰裕对面也是空着的,孟畅和明决进入大殿后,在这两张桌子后方坐下了。
这几个人都没有坐首位,很显然,首位是刻意为某个来迟的人空出来的。
站在门两侧的天机阁弟子将手伸向那张设在最高处的桌子,道:
“穆仙尊,请入座吧。”
穆时在天机阁弟子的引领下走过长长的红毯,登上台阶,绕过桌子,在座位后方的蒲团上坐下。
“抱歉,我来迟了,是我不对。”
穆时笑了笑,问道,
“怎么不先开宴?”
“宴会嘛,若有人备了礼物,向来都是先送礼,再开宴。”
祝恒侧头看向穆时,调侃道,
“收礼的人迟迟不来,怎么开宴?”
穆时笑着问道:“祝师叔给我备礼物了?”
祝恒答道:“备了,但不知你会不会喜欢。”
祝恒拍了拍手。
两名天机阁弟子将一个长条形的金丝木匣端上来,莫嘉志从祝恒身后的座位站起来,走到红毯上,掀开金丝木匣。
木匣中是一把美轮美奂的冰蓝色长剑,以及长剑的剑鞘,剑身散发着寒气,木匣之中结着些许冰晶。
“此剑是用从昆仑寻到的天霜玉打造,是一把寒剑,名为‘凝霜’。”
祝恒对穆时说,
“虽然你已有剑,但我也想不出来,有什么礼物,对剑修来说,能比剑更加贵重。”
穆时没怎么看那把剑,走流程般地说道:
“这礼物甚合我心意,也的确贵重,不过既然祝师叔舍得送,我就收下了。”
祝恒点点头,说道:
“穆师侄喜欢就好。”
下一个送礼的是孟畅。
“咱们在同一个宗门,宗里有什么好东西,能给你的,我几乎都已经给了。”
孟畅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牌,说道,
“我虽没有徒弟,但有收徒的打算。但不管收不收徒弟,我觉得,宗主这个位置还是由你来坐更合适些。我将太墟仙宗少宗主的位置给你,可以吗?”
到底是在宴会上,穆时还是给了孟畅面子,说道:“三师叔一定要送的话,我就先收着,等有了师弟或者师妹,我便将这位置转交。”
玉牌被天机阁弟子接过,送到穆时手中。
明决起身。
他尚未开口,就听见门外一阵闹腾。
“贺兰家主,贺兰夫人,我们要先禀报阁主和穆仙尊……不能强闯,哎——”
一对男女闯进了金碧辉煌的大殿中,天机阁弟子出手阻拦,但又不敢使力——那女人的肚子很大,显然是怀了孩子。
于是他们只能半是阻拦半是小心地跟着他们进了大殿,低下头等着被祝恒教训。
穆时见过这对男女。
贺兰秋和谭静,贺兰遥的生身父母。
进了大殿后,谭静开口对穆时说:
“穆时,穆仙尊,我儿因你魂飞魄散,你却在这里收礼庆祝,你喝着他的血,踩着他的性命登上这正道魁首的位置,就不会觉得良心不安吗?”
穆时镇定地坐在主位上,问道:
“怎么说得好像你很疼爱他一样?”
谭静红着眼睛,哭诉道:
“他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我怎么可能不疼爱他?”
谭静哭得很是伤心,贺兰秋搀扶着她,用帕子给她擦眼泪。
穆时问:“要什么补偿?”
谭静摇了摇头,问道:
“补偿?什么补偿能偿还我儿的性命?”
“那你的意思是你们不要补偿。”
穆时对下方的诸位赴宴者说道,
“你们都听见了,她说了,不要补偿。”
谭静:“你——”
穆时是故意的,贺兰秋和谭静早就上太墟闹过,他们的目的根本不是替贺兰遥讨公道,而是要让谭静肚子里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成为穆时这个正道魁首的徒弟,让贺兰家跟着这个孩子一飞冲天。
“贺兰家主,贺兰夫人,别演了,好好谈谈吧。要补偿的话,但凡是我能接受,我能做到的,我会给。”
穆时站起身来,说道,
“若不要补偿,只为了讨一口气,我偿命就是了。如果你们真的有这么爱贺兰遥,我可以偿命。”
孟畅一听到穆时要偿命就急了。
孟畅站起身来,说道:
“贺兰家主,贺兰夫人,贺兰遥其实是……”
穆时侧头瞪了他一眼。
孟畅噤声。
可是,贺兰遥是鬼君的浮世一梦这个秘密,并没有随着孟畅噤声而被藏起来。
一阵马蹄声出现在殿外。
一道身影下了马车,他身披玄衣,头戴恶鬼面具,身后带着数名阴司,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栖桐宫的宴厅,他踩着红毯走到台阶前,擡头隔着面具望了穆时一眼。
他又回过头,擡起手,当着众人的面,将脸上那青面獠牙的面具摘了下来。
贺兰秋和谭静望着他那张熟悉至极的脸,惊讶地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还是由我来补偿吧。”
鬼君瞧着谭静,说道,
“冤有头,债有主,由我来补偿更合适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