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贺兰遥才刚进入院子,就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
他的父亲,贺兰家的家主,此时正狐疑地看着披着外衣,抱着剑的他,问道:
“贺兰遥,你想上哪去?”
贺兰遥应付道:“出去溜达溜达。”
贺兰遥对贺兰秋撒了谎。如果被贺兰秋知道他要去哪里,他就走不了了。
贺兰秋不接受这个谎言:
“这种时候你去哪里溜……”
他话未说完,君月怜就从屋子里跑了出来。红衣少女脸上带着笑容,凑上前来,挡在贺兰遥和贺兰秋中间。
“哎呀,贺兰家主,我瞧着你家院子里的这块奇石不错,我能把它搬走吗?”
君月怜的手背在身后,对尚棱和贺兰遥摆了摆。
尚棱读懂了君月怜的意思,他掷出配剑,拉着贺兰遥上了剑,一刻也没有停留,向着日落的方向疾飞而去。
贺兰遥站在尚棱身后。
剑飞得很快,但贺兰遥站得很稳当,一丝摇晃也没有。他练过武,会轻功,走钢丝也不成问题。而且尚棱飞得远不及穆时那样快,适应了穆时的速度,在尚棱的剑上站着不算什么问题。
尚棱说道:“贺兰公子,为了防止有人闯入,刹天阵边缘设了禁制。我先说好,那禁制很复杂,我打不破。”
贺兰遥点了点头,说道:
“没关系,那不是问题。”
尚棱应了一声:“哦。”
贺兰遥沉默片刻,询问道:
“你不问我要怎么穿过禁制吗?”
“我的确很好奇。”
尚棱认真地追赶着正前方红彤彤的落日,一边御剑,一边说道,
“祝阁主交代过,如果你醒来后坚持要往栖桐宫去,就尽己所能地送你一程。至于怎么做,为什么,我和阿怜不需要考虑。”
闻言,贺兰遥仰起头叹息。
尚棱听见了这声叹息,问道:
“祝阁主是不是算计你了?”
“是啊,被算计了。”
贺兰遥忍不住感慨道,
“即便知道他在算计我,我还是要主动地、心甘情愿地踩中他设下的绳套,真是个不得了的人。”
四刻半后,日轮西沉,天虽未完全黑下去,但已经瞧不见日轮的影子了。
尚棱的剑从上方逐渐落下去。
他和贺兰遥在无人的荒野处下了飞剑,站在这里擡头的时候,能望见血红的刹天阵的边缘。
立春后天渐渐转暖了,地上生出细嫩的、直挺挺的浅绿草芽。可是,在刹天阵边缘以内,所有的草芽都软踏踏地弯着腰。
草是最常见的植物,可它也是最坚强的、生机不绝的,能生于石缝,能长于悬崖。能让它露出这副样子,可见刹天阵是险恶的。
尚棱擡起手,聚起一道灵力,扫向前方。
灵力被挡住了。
前方出现了一道与刹天阵垂直的金色屏障,屏障上刻满繁琐的金色符文。
“这就是禁制,这还只是第一层,里面还有十数层。”
尚棱站在禁制前,对贺兰遥说,
“贺兰公子,你真的没问题吗?”
贺兰遥深吸一口气,抱着殒星剑迈步向前。他好像丝毫没有受到阻碍似的,穿过了那由金色符文织构的墙。
他抱着剑回过头来。
尚棱神态愕然。
贺兰遥脸上带着淡淡的笑,说道:
“尚仙君,多谢你送我,就此分别吧。”
贺兰遥从衣袖中摸出了一打黄纸朱墨的疾行符,他将其中一张贴在自己身上,回过身去,朝着栖桐宫的方向迈开了脚步。
距离栖桐宫还有三百里路,而距离刹天阵阵成,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贺兰遥跑得很急。
也不知道是跑得太急了,还是受刹天阵的影响,他感觉到胸膛有种要炸裂开的疼痛感。他觉得自己需要歇一歇再跑,可他片刻也不敢停步,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跑。
夜色渐渐深了,今夜晴朗,星月清晰可见。虽然才腊月十四,但月亮已经呈现明黄色,又圆又亮。星辰也在夜幕上铺开,明灭闪烁,织成亘古长河。
栖桐宫内,穆时背靠栖桐灵树坐着。
被关在镇魔钟内的松宿似乎是已经认了命,不再捶打镇魔钟的钟壁,而是安静地蜷缩在里面,低着头,一副万念俱灰的样子。
不久,他轻声问了一句:
“你真的不怕死吗?”
“这是你今日第几次问我这个问题了?”
穆时背靠着栖桐灵树,说道,
“就算我回答你,我怕死,事情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于今夜死亡是你我的终途,无论惧怕与否,都只有接受。”
松宿擡起头,双眼紧紧地盯着穆时:
“只要我解开主仆蛊,你就能恢复一些灵力,搅乱这刹天阵对你来说不成问题。”
穆时笑了一声,没有搭理松宿。
比起来和松宿同活,她更想拉着他一起下无间地狱。
穆时站起身,踩着厚厚的落叶,在树下动作很慢地走了几步。她依照记忆,从最低的树干上解下一张薄薄的木牌。
木牌上是曲长风的字迹。
——吾徒阿时寿数长久,无病无灾,顺利成长进境,再无顾忌,摆脱人魔混血之名,恢复灵族身份,坦荡自由。
——愿修真界如已逝恩师、师弟所愿,盛世长久,世人平安和乐,再无灾劫。
还有穆时留下的一个“好”字。
穆时拿着木牌,想起了过去。
被喂毒时,她很痛苦。那时她年幼,一度不能理解师父为什么要她服毒,生死簿说她活不过十九的,给她这样一个短命的人,培养那么强的抗毒性又有什么用?
曲长风抱着她,对她说:
——阿时,生死簿说你会死,不意味着你真的会死。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即便是天道,也无法算尽一切,要给人留下一丝生机。
——如果你抓住那一分生机,活下去了,往后的生命中,你会遇到很多事情。为师的仇家还是很多的,到时候可能会有人给你下毒,也可能有人会故意伤你右手……如果真的发生了这些事,现在努力做的一切就都是有意义的。
——阿时,你要活得长长久久啊。
“抱歉,师父。”
穆时捏着木牌,说道,
“我自己选择了一条绝路。不过,徒儿未辜负您的教导,此生行至尽头,虽不长久,但也无悔。此后,修真界会如您所愿,盛世长久,再无灾劫。”
穆时踮着脚,将木牌挂了回去。
夜色愈来愈深,也愈来愈静谧。
穆时被刹天阵影响,又被主仆蛊反噬,身体越发不适。她在栖桐灵树下走了没几步,就觉得身上疼,又一次坐下来。她擡手掐算,亥时末将近了,刹天阵马上就要成了。
穆时难受地坐在树下,听着风吹树叶,木牌碰撞的响声。
听着听着,她突然站起身。
她擡手折断一截树枝,握着树枝,紧紧盯着栖桐宫的院门。此时她受阵法和蛊术影响,感应周遭的能力不似平时那样强,但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人来了。
来人正在攀爬栖桐宫的长阶,速度很快,离这里越来越近。
“禁制被穿透了吗?”
穆时咬了咬牙,忍不住骂道,
“祝恒和孟畅这两个废物。”
还好,离刹天阵阵成已经很近了。
她没有灵力,但还有诡谲的身法和凌厉的剑招,拖上一小会儿不成问题。只要一点点的时间,刹天阵成,她,魔尊,还有来救魔尊的人,就会一起灰飞烟灭。
敌人近了,越来越近了。
已经可以听到脚步声了。
穆时执着树枝,摆好架势。
栖桐宫的院门被推开,披着灰蓝色外衣、束着高马尾的少年喘着粗气扑进来,踉跄几步才停住脚步,弯身扶着膝盖喘息。
穆时惊讶道:“贺兰遥?”
“赶上了……”
贺兰遥直起身子,他的气息仍然很不均匀,有水珠从他的下巴滴落,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靠着穆时当初入剑冢前给的一沓疾行符,用自己的腿在两个时辰内跑了三百余里,沿途嗑了好几颗辟谷丹补充体力,终于赶在刹天阵落下前,赶到了栖桐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