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天谢地,迎客伙计终于过来了,他看着穆时和贺兰遥,又瞅了眼座位,问:
“两位介意和其他客人拼桌吗?”
“我都行。”贺兰遥看向穆时,“你呢?”
穆时回答道:“不介意。”
迎客伙计将汗巾搭在臂弯上,朝着客人们聚集的方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
“那两位随我来吧。”
这家饭馆的桌子都是又矮又大的四方桌,桌边坐下八个人绰绰有余,挤一挤的话,还能再加几个位置。
与穆时、贺兰遥拼桌的是一家三口。
书生模样的丈夫,穿着并不鲜艳,但还算体面的妻子,两人看模样皆是二十多岁。他们中间还夹着一个扎着双丫髻的孩子,五六岁的模样。
穆时和贺兰遥坐下的时候,这个孩子便擡起头打量穆时。她的眼睛生得格外地大,水灵灵湿漉漉的,看起来很是灵动可怜。
书生拿着一碗蒸蛋,挖了一勺,递到小女孩嘴边,耐心道:
“来,阿楠,张嘴,啊——”
阿楠顺从地张开嘴,吃下蒸蛋。
“阿楠真棒。”
书生又舀了一勺蒸蛋,
“来,再吃一口。”
阿楠的娘亲说道:
“阿楠,不能盯着别人看哦。”
但阿楠却像是没听懂一样,依旧看着穆时,或者说,她看的其实是穆时头上簪着的绿色小碎花。
穆时也注视着阿楠。
贺兰遥说道:“这个孩子……”
他已经发现了不对劲。
五六岁的孩子早就可以自己吃东西了,即便大人要喂,也不用这样哄着。书生对待阿楠时,就像是在照顾两岁的奶娃娃一样。
“实在抱歉,公子,姑娘。”
阿楠的娘亲将阿楠抱到腿上,说道,
“我家阿楠生来便患了痴愚的病,四岁才学会走路,至今也不会说话,也听不懂我和她爹的话,经常因为好奇盯着别人看……”
贺兰遥没有介意,只是关切地询问:
“可找人看过?”
“寻过有名的大夫,也寻过医修。”
书生摇了摇头,叹息道,
“那药王谷的仙君说,若是别的病还有办法,这天生痴愚是没得治的。”
贺兰遥自己就是大夫,也知道天生痴笨是个很难治好的毛病。
穆时也未说话,她将自己的视线从阿楠身上挪开,给自己倒了杯茶,捏着茶杯小口小口地品着。
“不过我们还是想再治治看。”
书生又给阿楠喂了一勺蒸蛋,说道,
“我们此次西行是为了寻找巫医,恰好经过了汐城和栖桐宫,就想着在这里逗留两日,为阿楠向灵树许个愿。”
贺兰遥皱起了眉:
“巫医原本在南州,但去年年底出了人祭的事之后,他们在南州人见喊打,几乎全数迁往西州了,你们这个时候往西州走……”
书生也知道西州危险,叹了口气,说道:
“西州如此情形,此时不去,往后就更难去了。所以我和孩子她娘一合计,打算趁现在还没乱起来,往西州走一趟。”
“只要有治好阿楠的希望,就算是赴汤蹈火,我们也是愿意去的。”
穆时放下茶杯:“用不着赴汤蹈火。”
她站起身,围着桌子绕了半圈,拍了拍书生的肩膀,说道:“起开。”
书生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却不由自主地听了她的话,起身让出了位置。
穆时在书生的位置坐下,她侧过身,伸出手,轻轻捏了下阿楠软嘟嘟的脸,说道:
“这孩子没病,只是魂魄和肉躯结合得不怎么好,神智无法成长,所以才显得格外地痴愚呆笨。”
抱着阿楠的少妇重复穆时的话:
“魂魄……结合得不好?”
穆时点了点头,解释道:
“魂魄与肉躯结合,一般是在母亲腹中。你怀这孩子的时候,有没有长期使用过什么镇压鬼魂的东西?”
少妇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有了头绪:
“我从小就是觉轻梦多、易掉魂撞鬼的体质,家中为我寻过一把猎刀,我娘说,猎刀杀了许多猎物,煞气重,放在家中,鬼怪不敢轻易靠近。除了猎刀外,还有些与之相似的东西……”
穆时低下头,瞧着眼巴巴地瞅着她的头饰的阿楠,说道:
“煞气重的东西伤魂,胎儿未稳的魂魄也与鬼怪一样惧怕煞气,有这些东西在,胎儿能活着生下来就算好的了。”
此时,书生和少妇看向穆时的眼神中已经满是希望和祈求。
“您是修士吗?”
书生激动得声音都颤抖起来,
“阿楠这种状况可还有救?您若能做到,就救救阿楠吧,我们、我们身上带了些银票,要是不够,我们可以去找人借……”
“你们把这顿饭请了就行。”
穆时侧过身,双脚跨在凳子两侧,她伸出手,从少妇手中抱过阿楠。
她闭上眼睛,灵力逐渐浮起,扭动抽拉成泛着光的丝线,渗入阿楠小小的身躯。在人们看不到的地方,这些丝线穿透了身躯中的灵魂,一针一线地将灵魂和躯体缝合在一起,并且用力拽紧。
阿楠小小的身体开始颤抖,她开始挣扎,却被穆时紧紧抱住,挣扎无果,眼泪大颗大颗地涌出。
“痛……”
年近六岁的阿楠第一次开了口,
“痛,娘,痛……”
尽管只是说出了几个单字,但少妇那写满心疼的脸上却露出了喜意,眼中也盈满泪水。
阿楠开口说话了。
她的阿楠开口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