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1 / 2)

无人知晓

帐中香气氤氲,吹熄的火烛尚残留着余热,榻上睡着的女子神色似有些急促,转身一翻,手边的两副卷轴被打散,咕噜噜地滚至床榻边沿。

“不学!我才不要学兵法呢,诡道之术,杀人之法,这东西爱谁学谁学,我是学不会!”

梦中,鹅黄色襦裙的少女坐在密室内,双手捂着耳朵,一双杏眼盯着面前的老者,嘴里嘀嘀咕咕地说着不停。

“师父,我只想学救人之术,你何故非让我学这诡道,且不说这杀人之法我厌恶至极,就算我学了,以我的武功也不会有上战场的一天,此法便是毫无用武之地!”

“你这孩子性子也太过执拗了!为师这兵法多少弟子想求都求不来,如今主动教你,你竟还不愿意学!”

白发老者幽幽叹了口气缓步走下阶来,身侧服侍的弟子见状连忙搀扶,扶着老者坐至少女对面,见其仍旧捂着耳朵装作一副听不见的样子,不免好笑地摇了摇头。

到底是个孩子,不知眼前之人何等厉害,竟敢同他撒泼,拒了他所教之物,若换做旁人,听面前老者要教其谋略,怕是在哪国当丞相都想好了。

“粟儿。”老者摸了摸沈银粟的发顶,见其仍旧瞪着双大眼怯生生地抗拒着,垂眼轻轻笑了笑,伸手缓慢地将其捂着耳朵的双手拿下。

“粟儿,你要听为师说话。”老者叹声道,“我知你不愿害人,将谋略之法视为恶毒之法,可这世上本无绝对善恶,今日我把刀递于你,你可用它杀人,也可用它救人,医术谋略亦是如此,医与毒相伴而生,若心怀恶意之人使用,同样会产生恶果。”

老者淡淡道:“粟儿,这谋略之法虽只是轻轻一句便会决定上万人生死,让你觉其血腥可怖,但若你以其道定天下安,那便是救了千千万万的百姓,这何尝不是善法?”

老者的话落,年幼的女孩眼睛转了转,显然心思已经动摇,却仍旧咬牙小声道:“师父最善把控人心,话说得好听,我学来还不是一样无用。”

“无用最好,无用最好啊,若真有一日你用到了,便说明这天下已不太平了。”老者慨叹道,目光透过窗子向远望着,见远处男子身影渐渐靠近,眼神微微一暗,声音中满是遗憾,“粟儿,你且记得,无论学了何种技法,最重要的是有一颗良善之心,若心术不正再厉害的技法也会沦为害人的手段。”

“知道了。”沈银粟托腮闷闷答道,看着面前罗列的一人高的书籍,嘴角撇了又撇,擡头顺着老者的目光向外望去,见楚衡就站在不远处,脸上瞬间挂满笑意,扬首高呼道:“楚衡师兄!你怎么来了!”

男子的脸色闪过一丝不自然的心虚,强颜欢笑地同老者对望一眼,叫了声师父,又随即看向沈银粟,开口笑了起来:“师妹,这有你的信。”

“是我哥来信了!”沈银粟乐不可支地站起身,不等兴奋地迈出步子,一柄戒尺便啪得一声打在身侧,激得她瞬间一个胆寒,双目倏地瞪圆!

……呼……

眼前依旧是暗色的营帐,外面的脚步声已逐渐繁多,沈银粟心有余悸地呼吸了两口,庆幸那戒尺没一下砸进自己掌心,师父虽和蔼,可这身边跟着的管学师兄可是个见人学习便戒尺伺候的暴脾气。

离开师门已有几年,想不到如今的她梦见学艺竟依旧惶恐。

沈银粟微微叹了口气,撑着榻直起身,瞥了眼掉落塌下的两个卷轴,倒也不再好奇这梦中那啪得一声戒尺的巨响究竟是从何传来的了。

掀开帘帐,天色已然大亮,一夜细雨过后,空气格外清新,和煦的阳光洒落在地,绿茵之中传来鸟雀的鸣叫,似乎冬日的绵绵大雪方才融化,今日便已恍惚地步入了初夏。

年少时只觉师门中四季漫长,遥遥岁月看不到头,而今回首,竟觉这时光飞逝,转眼便换了日月。

且不说她离开师门多久,便是她初回京在昭帝面前提及同叶景策退婚,都已是好几年前了。

沈银粟抱着卷轴若有所思地想着,方擡了眼,便见脑中所思所想之人从大营的另一侧走来,一身玄底银纹外袍,褐色腰封裹身,长发尽数束起,见了她眉眼间笑意更甚,步伐也快了起来。

“粟粟,想什么这么专注?”

“自然是在想你啊。”沈银粟抱着卷轴笑出声来,叶景策见状扬了扬眉,弯身嬉闹道,“怎么,粟粟,你一晚不见便想我了,你早些说嘛,若知如此,我昨夜定抱着被褥连夜赶去你帐中。”

“你想得倒美。”沈银粟笑着瞪了叶景策一眼,胡诌八扯着道,“我想你,不过是想你今天会是个什么样子,会不会因为不便沐浴还一身血腥味。”

“怎么会!昨晚不是有人说了吗,我要是今天一身血腥味,就不许靠近她。”叶景策说着快走几步,挡至沈银身前,见其疑惑地擡起头,俯身将脸凑过去,嬉笑道,“粟粟,闻闻,香的。”

清爽的香气萦绕在鼻尖,沈银粟盯着面前男子突然放大的五官看了会,见其鸦黑睫羽下的双眸清亮透彻,微微上扬的眼尾透着几分桀骜,偏生在她面前总爱装一副可怜的模样惹她同情,等她发了善心才知中了他的圈套。

沈银粟好气又好笑地同叶景策对视着,见那人笑眼中满是自己的身影,片刻,方才小声地哼了一句,眉宇间露出几分暖意,仰头轻轻亲了亲他的唇角。

“嗯,香的,还能留在身边。”沈银粟话落,叶景策更得意起来,一侧酒窝笑出,直起身牵着她的手道,“当然了,能留身边一辈子的。”

“那刚好,我身边就有这样一个位置。”沈银粟淡笑道,抱着怀中的卷轴和叶景策缓步走至洛子羡帐前,正见洛子羡掀帘走出,见了二人便是朗声一笑,“阿策,云安妹妹,我正要去找你们二人呢。”

快步走至二人面前,洛子羡的目光在叶景策的身上游走一番,见其精神抖擞后微微松了口气道:“阿策,你身子可有大碍?”

“皮肉之伤,不必挂怀。我今日来是要同你说那元成泽之事。”叶景策声落,沈银粟抱着卷轴的手紧了紧,开口道,“我也是为此事前来。”

“既然你们二人皆为此前来,那便到帐中一叙吧。”洛子羡点了点头,引着二人一同步入营帐。

初入夏,帐中难得没有燃上那么多火烛,只寥寥几支竟也显得帐内明亮些许。

叶景策将昨夜与沈银粟所说之事又简单重复了遍,洛子羡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向一侧念尘擡眼示意了一番,不多时便有士兵将详细的地形图平铺在桌上,其上山岭城池之地以小旗标之。

“阿策,此为端州城与姑城之间的地形,起伏变化极大,的确适合以排兵布阵之法以少胜多,只是虽然敌方布兵之法羸弱,但人数上占尽太大优势,寻常阵法可胜于一时,却注定此战要缠绵不断,长此以往,耗时耗力,于我军不利,需得以更精巧的阵法迅猛攻之。”

“正是,虽要用阵,却得是速战之阵,若此阵于我军的胜率只有六成,在粮草和人力上,便是对我军的不利。”叶景策颔首,指尖扫过图上插着的旗子,脑中闪过前几日交战时的零星片段,思忖道,“以我之见,此地多雾,极适合隐蔽和伏击,倒不适合大面积的强攻。”

多雾?

沈银粟低声念了一句,突如其来的开口将洛子羡的目光引至。

“怎么,妹妹有何见解?”

“二哥,实不相瞒,我在师门中曾学过一些谋略阵法,其中有一阵法极适合此地形交战,只是我虽知道,却也只能是纸上谈兵,并未实际操纵过。”

“妹妹谦虚,但说无妨。”洛子羡声落,沈银粟抱着怀中卷轴走至叶景策身边,将卷轴于桌上摊开,同时指着桌上起伏的地形道,“二哥,阿策,此阵名为巳蛇阵,阵法是为腾蛇吞日之相,日为敌方主攻,我方巨蟒则分为蛇首,蛇身,蛇尾三部分,其中主攻藏于蛇首,为蛇的信子,可被蛇首掩护,一旦接触到敌方主攻便可如蛇的信子般迅速袭击,吞日后则可首尾相接,围困敌方余下部队。”

“蛇本为阴,且隐蔽善伏,多雾之时更为天时地利,此阵法若可行,定能一举夺下姑城。”叶景策笑道,随即轻轻瞥了眼卷轴上的腾蛇吞日之景,眼神微微暗了一瞬,又迅速掩盖好情绪,扬眉笑了起来。

“粟粟当真聪慧,有此阵法,我们或可夺下首胜,若再连胜两局,敌方自会三战而竭,士气骤减,此为军中大忌,届时我等便可强攻,破大昭嘉月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