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宫变(下)(1 / 2)

三日宫变(下)

从昭帝寝宫出来时,天色已黑,宫中寂寥,唯有深宫中女子的哭声不断。

宣阳公主沉默地走着,泪水已经干涸,而今形如枯槁,有一种麻木的镇定。

公主殿前,绿衣侍从等候二人多时,见宣阳和沈银粟走进,忙急声道:“二位殿下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说罢,扫视着二人的周围,见灰衣侍从不见,神色更加急切,还欲开口再问,便见宣阳公主冷冷擡眼,擡手就是一个响亮的耳光。

“本宫去哪里,还需向你禀报不成!”

“公主殿下,奴才不敢……”

绿衣侍从急声开口,分神间,忽觉颈间刺痛一瞬,不等伸手去摸,便见眼前景象恍惚起来,眼皮越来越沉,下一刻便控制不住地向前倒去。

沈银粟收了针,俯身扶起绿衣侍从,随后回首看向宣阳:“你这殿内可有能将他藏匿之处?”

“后院的柴房。”宣阳呆滞开口,“劳烦姐姐了。”

待沈银粟彻底安置好绿衣侍从,再回宣阳寝宫时已是半夜,宫中已然宵禁,只能等明日尽早出宫。

床榻旁,灯火依旧燃着,漫漫长夜,无人得以入眠,直至烛火燃尽,天色微微亮起,宫内又有了走动之声,沈银粟方见宣阳擡起乌青的双眼,茫然呆滞的目光中有了一丝波动。

“姐姐,为什么我等了一夜,都没有听见父皇的丧钟声。”

“大约是高进还需陛下的名义做某些事,现如今打算秘不发丧吧。”沈银粟下意识摸了摸袖中的遗诏,垂目道,“若他们秘不发丧,今日朝臣还会像往日一般上朝觐见,待他们下朝之际,人多混乱,那时最好出宫。”

“姐姐所言极是。”沈银粟话落,宣阳公主擡眼向窗外阴沉的天,轻声道,“很快,这宫中的一切便会被人知晓了。”

帝宫之上,乌云密布,昭帝的寝宫内,寂静无声。

侍从仔细地在金炉中填好香,掩盖住殿内的各种异味,婢女照旧将早膳摆放成一排,把一切都伪装成往常的样子。

昭帝榻前,高进把玩着翡翠珠子,斜眼扫过默不作声的洛之淮,开口笑道:“怎么?看见你父皇被安置在这儿发不了丧,心疼了?”

“怎么可能。”洛之淮冷声道,“你将他放在这里,我看着碍眼,只怕日后住在这殿里,闭眼都是他这恶心模样。”

“呵呵,原是恶心到我们淮儿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毕竟赐死大殿下的圣旨需得以陛下的名义写,总不能让世人知道他现在就死了啊。”高进话落,笑着拍了拍手,两个小太监闻声立刻端着漆盘上来,盘中放着整齐华贵的衣物。

“不过为了让我们淮儿高兴,为父特地准备了件礼物,淮儿瞧瞧?”高进说着,转身从盘中拿起衣物,洛之淮回头看去,只见高进手中竟是一件明黄龙袍。

“如何,可喜欢?”高进道,洛之淮盯了龙袍半晌,扬起唇角,眼中露出满意之情,“义父当真是为孩儿费心。”

“那还不去试试。”

屏风后,洛之淮展臂站着,婢女们小心地为其换衣,寻常的皇子衣物换下,洛之淮垂眼看着,见那一套明黄慢慢落在自己的身上,脚步无意微挪,视线掠过脚下,霎时间,瞥见几滴腥红。

这是……血迹?

洛之淮愣住,一双凤目微眯,扫开碍事的婢女,俯身用手指去沾屏风后的血。

血迹虽已干涸,却断不是许久之前留下的。可这殿内除了他和高进便只有送膳食的婢女进出,若是婢女留下的血迹,定会当时便擦得干干净净,唯恐落下话柄。

那这血究竟是谁的,谁会进了这殿内还站至这屏风后呢。

洛之淮蹙眉想着,脸色愈发灰白,心中的一个猜想一闪而过,几乎让他险些站不稳身子。

“义父,孩儿想起件事还未解决,先行告退一步。”洛之淮说着,又快速吩咐身边侍从,“去查查从昨天到现在都谁出宫了。”

说罢,披了外袍便往殿外跑,一路小跑着来到公主殿门前,扫了眼殿门外消失的两个侍从,洛之淮脸色更暗,几步迈至门前,伸手猛地推开门,见殿内唯有宣阳一人,正惊愕地回头看向他。

“皇姐!”洛之淮开口叫出声,环顾了一圈空荡荡的屋内,试探道,“你不是和云安郡主在一起吗?”

“她啊,一早出宫去了,你昨日不是还希望她早些回府嘛?怎么眼下知道她不见了,脸色这般差?”宣阳神色晦暗不明。

“她出宫了?”洛之淮闻言一顿,又急道,“那门外的两个侍从呢?”

“谁知道呢。”宣阳慢慢道,“你有事找他们?”

“不是,我……”洛之淮话说到一半,目光突然落至宣阳受伤的手上,瞳孔霎时放大。

那白嫩的掌心处残留着满满的指甲印,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残留着血迹。

“皇姐……”洛之淮目光暗下来,徐徐走至宣阳身边,轻声道,“皇姐昨日可好好在殿中歇着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不过是因为昨日父皇的寝殿里进了贼人。”洛之淮擡眼向宣阳看去,一字一句道,“我是来问问皇姐,可曾见过那贼人。”

“未曾见过。”宣阳话落,洛之淮笑了笑,“皇姐,我还没说这贼人长什么样子呢。”

“……”宣阳静了一瞬,复而勉强笑着看向洛之淮,“我竟不知四弟一个连父皇寝宫都进不去的人,能知晓里面有了贼人。”

“皇姐说笑了,我也只是昨日偶然进去一次罢了,同父皇说些闲话。”洛之淮轻轻勾起薄唇,察觉到背后有脚步声,余光望去,是方才奉他命令去查出宫之人的侍从。

洛之淮敛下眼,又同宣阳说了几句后便转身离去,侍从见状立刻跟上。

“昨日到现在,云安郡主可曾出宫?”

“回禀殿下,云安郡主未曾出宫。”侍从话落,洛之淮弯了弯眼,森然开口道,“皇姐果真在骗我。”

“殿下,那我们……”

“云安郡主既没有出宫,那就多半还在皇姐殿中,你且带人暗中守着,若她出现,立刻禀报我。”洛之淮道,“此外,派人打探一下皇姐昨日何时出的殿,我也好知道,她们都听见了什么。”

“是!”

洛之淮的身影慢慢走远,宣阳猛然松了口气,颤声同沈银粟道:“姐姐,他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沈银粟从帘后缓缓走出,目光落至殿外,思索着开口道:“洛之淮已经知道我们昨日去过陛下寝宫了,只怕一会儿就会知道我们听见了什么。”

“那……那怎么办?”

“趁早跑出去。”沈银粟斩钉截铁道,宣阳眸光霎时一亮,“既然如此,一会儿待朝臣退朝之时,我们往外跑。”

“我们往外跑之前,得想法子甩开他暗中的眼线。”沈银粟话落,宣阳公主迟疑一瞬,“今日他没有给我安排侍从啊。”

“那时因为他这次安排的人都在暗处。”沈银粟冷声开口,回想起高进和洛之淮的那两双眼睛,还真是相似,只一看,便让她觉得像两条阴冷的蛇,诡计多端又难缠。

“姐姐,我有法子了。”静默片刻,宣阳开口道,“姐姐别忘了,我最擅长为人绘妆,姐姐不常进宫,宫中之人对姐姐的体态动作并不熟悉,找一个人扮作姐姐绰绰有余,外面既有人监视我们,只待那下朝的时间一到,我便带着假的姐姐引开那些暗中监视之人,届时姐姐定能出宫。”

“此招的确可行,可是你怎么办?”沈银粟看向宣阳,只见宣阳苦笑一声,慢慢垂下眼来。

“姐姐,我母后还在宫中,她虽不喜欢我,可到底是我的母亲,这些年来我的生辰她虽未曾来看我,却从不曾忘却我的生辰礼,我不愿将她独自一人抛却宫中,就算要死,我也希望我能为她挡一刀。”

宣阳的声音虽轻,语气却格外坚定,沈银粟自知劝不来她,便也只能轻轻叹息一声,擡眼望向阴沉沉的天空。

这肃杀的秋天,为何看不见晴日呢。

晚些时候,窗外渐渐起了风,宣阳公主放下画笔,看着面前肖像沈银粟的婢女,轻轻笑了一下。

“姐姐的神韵当真难描绘。”

“宣阳……”沈银粟还欲再劝,却见宣阳公主一脸从容的笑,“姐姐,时间马上就到了,届时待朝臣们退朝,你就扮成侍女混进他们的马车跑出去,你要将之淮的诡计告诉大哥和哥哥,别让他们中了圈套,还有镇南侯,定国将军府……这些不曾归顺高掌印的只怕都在之淮的剿灭名单里。”

“我知道。”沈银粟声落,宫中传来绵长的钟声,宣阳公主眸光微亮,挽着身边的侍女便走出殿内,快步向昭帝的寝宫处走去,暗中监视的探子见状立刻跟上,其中两个速速往洛之淮处赶去。

宫中狂风大作,宣阳步伐放缓,刻意带着婢女躲躲藏藏,一副鬼祟模样,行至宫墙下,尘灰迷了双眼,宣阳总算停下脚步,伸手揉了揉眼。

不等手放下,男子冰冷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如蛇蝎般令人心中生畏。

“皇姐这么急,是要去哪里啊。”洛之淮缓步走近,察觉到宣阳身子发颤,不由得笑得更欢,“皇姐果然都听见了。”

背后已经被冷汗浸湿,宣阳强撑着胆子将扮作沈银粟的婢女挡在身后,仰头对洛之淮勉强道:“听见什么?”

“就是……父皇的死因啊。”洛之淮无辜歪头,目光落在半遮着面的婢女身上,“云安郡主平素不是胆子大得很嘛,如今怎么不肯说话了?”

洛之淮话落,宣阳背后的婢女被吓得哭出声,整张脸完整露出,洛之淮脸上的笑意顿时僵了一瞬,沉吟两秒,预估完朝臣退朝的时间,眼睛转了转,同身边侍从吩咐道:“元成泽今日上朝了吧,让他速速过来见我。”

“是。”

侍从退下,宣阳更挡住身后的婢女,同洛之淮冷笑道:“是,我都听见了,听见你弑父杀兄的野心,认奸臣做父的恶心勾当,洛之淮,反正我也跑不出去了,你想杀就杀吧。”

“杀?”洛之淮笑起来,“我怎么会杀皇姐你呢?”

“你想做什么?”宣阳闻言眼中更为惊恐,沿着墙慢慢滑落,瑟缩成一团,洛之淮很有耐心地慢慢蹲下,笑意更甚,“姐姐,我不想让你当公主了。”

洛之淮慢声笑道:“——我要让你当皇后。”

女子的惊叫声传来,洛之淮横抱起宣阳,丝毫不顾及其在怀中的挣扎,一侧婢女早被吓得双腿打颤,见洛之淮眼神扫过来,顿时连话都说不利索。

“殿……殿下,不不不,陛下,陛下。”婢女声音打颤,洛之淮漫不经心地笑了一声,“瞧你吓得那模样,放心吧,我不会杀你的,杀了你,姐姐该怪我了。”

“多谢陛下开恩,多谢陛下开恩……”

“不过呢,你既能和姐姐出来,想必很得姐姐心意,我想请你帮个忙。”洛之淮慢慢笑道,“好好劝说姐姐,我可不想要个心不甘情不愿的皇后。”

宫门外,马车依次驶过。

望着远去的宫门,沈银粟终于再也撑不下去,松了口气瘫坐在车内,身侧是一脸担忧的红殊。

“小师姐,你没事吧。”红殊话落,沈铮沉着脸开口,“眼下宫中局势这般动荡你也敢往里闯,那么些个太医治病都不够,还非得让你过去?亏得你自己机灵,不然我还得想法子在宫中继续找。”

沈银粟的气方喘匀,听闻沈铮提及昭帝,脸色顿时一白:“父亲,昭帝已经驾崩了,而今宫中已经被高进和洛之淮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