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年书刀(2 / 2)

“还······没,走的有些急。”缪玄昭欣然间便说了实话,事后才觉得自己多嘴,何必显得如此上赶着。

陆羡只好掀起帘子对车旁的卫绾嘱咐道,“掉头,先去西市早铺。”

“不是说去城外玩儿。”缪玄昭问。

“总不能让你饿着练箭。”陆羡说完,一手伸出广袖撑在侧额,瞑目佯装小憩,眉目间的确有些难掩的疲态。

缪玄昭这才反应过来,这一行并非如往常那般,在长安内外观花走马,陪他唱和,助他仍扮作那幅风流浪荡子的做派,唬住朝野内外众人。

再从善如流满足他那点对她圈禁领地般的占有欲。

而是······

她心中顿时有些熨帖,陆羡无论如何都是最懂她的人,更可贵是这“懂”之一字的背后,竟还有他无限的尊重与宽容。

*

长安,早市。

陆羡和缪玄昭在牌坊前落了驾,二人亦步亦趋地钻入早市的人潮中,只留卫绾和湘灵他们仍在牌坊下候着。

“三姐你瞧,那不是缪韶么。前日里赐婚被拒那么大的事儿,还敢在这招摇过市?”缪恬和缪芷正在一处僻静食肆里用膳,缪恬擡眼往街边望去,一眼便瞧见了披着男子风氅的缪玄昭,“她旁边那位是?”

“当朝三皇子,陆羡。”缪芷仿佛有些嫌恶地,攥着手中的杯盏,一面紧盯着缪玄昭,和她身前的陆羡。

男子分明在用自己的身躯,为身后女子抵挡住往来冲撞的人流。

“还真是那对狗男女,缪韶这个小蹄子在南境跌坏了,原以为失了智,结果仗着有几分姿色,还不忘勾搭男人,回来后亦是处处都想拔尖,却被人家襄城巨富当众在宝爵台上婉言拒婚。至于这三皇子,还真是和传闻中的说法并无二致,一个风流混账,仗着有几笔军功,身边的女人如流水,这二人还真是绝配!”

缪恬自是恨不过在宗族里自小泯然众人,亦不曾被人高看过一眼,看着缪韶处处得势,自然心中不快。

缪芷其人则是心比天高,缪氏旁系在京中并无实权,她却一心想攀附家中叔伯在朝中的权势,给自己寻一位好夫婿,眼光又颇高,挑挑拣拣,已过及笄之年数岁,仍未与人定亲。心气如此,父母也是难以管束。

“恬儿慎言,咱们不如出去瞧瞧。”缪芷立时正色,起身端庄地理了理衣衫鬓发,在前引路。

*

见缪玄昭被某处吸引,陆羡只好耐心跟上去。

“掌柜的,替我包好这件书刀。”

陆羡一眼便瞧见缪玄昭的目光,停在了一柄精致小巧的金铜刀上,于是遥遥地便唤正在铺子里打盹的店家。

二人四目相对,皆是欲言又止,陆羡见她眼底隐约有些湿润,自然知道她忆及昔年,便先开了口,不致让她太过失态。

“我记着平朔二年,是除日前的雪夜,你也是在西市,拾起那枚苜蓿草样的火石后,雪意才大了些。”

两人铭感于心,仿佛一个眼神就理解了过往若许年,他们的遇见,本就是命定。

还未等掌柜的来算账,缪恬已忽然上前,从旁拾起那柄书刀,牢牢攥在掌中摩挲端详。

“七妹妹,这么巧你也在。我与三姊来逛早市,一眼便瞧见这书刀不t错。父亲近来嘱咐我替他修几卷书册,也该换上几件新的书具了。妹妹可否,将此柄让与我?”

缪恬说话时冠冕堂皇,实则眼角眉梢皆是算计,透着一股不可明说的小家子气。反倒是缪芷素来寡言,喜怒不形于色,尚还端着几分世家贵女的矜持。

缪玄昭这才回过神,隐忍下泪意,细细端详起自己身后的这两位堂姊。

不知她们已停留在此地多久,还未开口应对,陆羡已率先倾身上前,拦在二人之间,“这铺面上书刀颇多,这位娘子还是另外择选吧。你手上的这柄,孤已经嘱过店家包起来了。”

“殿下,这是以权势压人?”缪恬竟丝毫不畏,迎上陆羡迫人的气势,像是势必要让这个七妹吃一记闷亏的意思。

“你既知我身份,就该知道孤想让你在这京城无立足之地,如同碾死只蚊蚁一般容易。”

缪恬自当是听了个笑话,谁还不知这三皇子自小不受今上宠爱,如今的地位无非是大皇子不成了,内廷皇嗣不多,他身上又实在有些汗马功劳,不知背后如何辛勤才走至今日。

缪玄昭觉得陆羡有些逾越了,恐生事端,正预备出言自退一步,不料缪芷却率先解围,“六妹妹,何必这般咄咄逼人,既是殿下与七妹先看中的,咱们另择好的便是。”

“三姊?!”缪恬一脸不可置信地瞧着自己这位气质淡如皓白清菊的堂姊,这样的情形竟还能将自己一军。

“芷儿这厢冒昧,替六妹妹给殿下和韶娘道个歉,还请殿下和七妹不要责怪。”缪芷行止妥帖,当是时,衬得缪恬在旁像个无理取闹的市井俗妇。

缪芷微一福礼之后,便又继续淡然说道,“只是氏族之亲,同气连枝,六妹妹在外行事,便是殿下这般品行贵重的人在身侧,也需知道男女有别的诫礼。若行事太过,家中女眷众多,无形之中自是颇有些影响。”

“不打扰了,恬儿,我们走吧。”

缪芷携着负气的缪恬走远了,缪玄昭才细细咂摸完方才缪芷的一番言行举止。

“我这位三姊,倒比我想象的厉害些。”缪玄昭望着其人背影言道。

“怎么你竟有几分高兴?”陆羡将那柄缪恬拿过的书刀丢远了些,自是想着再寻好的。

“主动露出敌意有何不好?至少他们在明,我便能警醒提防着。”缪玄昭又复归了几分狡黠伶俐,挑起眼尾对着陆羡说。

“掌柜的,替我包起来吧。”缪玄昭倾身仍拾起那柄丢远的金铜刀递给店家,又自己付了账。

拿过打包好的提袋,她递给了陆羡。

“为什么不要?好东西既然不让,自己就必须要拿下。权以此柄书刀赠郎君,青简有错改之,既无错,刃口便不必对着自己。”

她指腹轻戳了戳陆羡胸口,似是在让他卸下心口的重石,想做什么,便一往无前。

*

缪恬生气地欲与缪芷分道扬镳,却被缪芷一把拽住了衣袖。

缪芷如蒙大雾,仍在心中盘算,方才凑巧听得的对话实在太过蹊跷,“六娘,你方才可听见,那三殿下对韶娘说什么平朔二年?”

缪恬自是有些不耐烦,“他说了么?仿似是提到了,但这有什么古怪之处?”

“平朔二年,殿下说起与韶娘在西市种种。可这平朔二年除岁前,尚还没有北霁,叔父缪逖也在地方为官,晋太学祭酒已是新朝建立之后的事儿了。那时韶娘跟着叔父宦旅在外,如何能与殿下在西市有旧?”

姐妹二人穿行在市坊间,人流依旧如织,心中各自却如坠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