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两人虽仍时常争执斗口,却究竟不同于往日生死相搏。那看似凌厉的言语来往间,实则藏着数十年习惯难改的旧痕,更深处,竟隐隐透出几分殊途同归的契机。而今二人心之所向,皆系于同一目标——那逍遥派至高无上的长生之谜!
昔日恩师逍遥子容颜常驻、飘忽若仙的身影,如今回想,愈发显得高深莫测。而慕容复所展现的《太虚化气诀》中,隐约正有一条前所未见的路径,或许正是通往长生之秘的关键所在。
确实,天山童姥和李秋水需要《太虚化气诀》。长生之术飘渺难寻,既现一线天机,断不能任其从指间溜走。
李清露是关键。玉石中隐藏的线索,需要北冥真气才能开启,也不知道《太虚化气诀》的真气是否也能开启!不过这是后事,如今的关键就是要助李清露突破《北冥神功》,然此功玄奥无比,破关需时几何,纵是童姥与秋水这般宗师人物,亦难以估量。慕容复所展《太虚化气诀》忽使二人灵台清明。太虚化气,讲究以虚纳实、万象归元。若以此法辅佐北冥神功,或可收事半功倍之效!
李秋水此番南下,正是为追寻那长生之术的蛛丝马迹;而童姥派遣乌老大等人远赴大雪山,亦是为了同一桩天大秘事。
这日清晨,二人召见慕容复后,信步便往缥缈峰顶行去。那缥缈峰高耸入云,对寻常武林人士而言,自是难于登天,然在童姥与李秋水这等绝世高手脚下,不过是如履平地。
前番因慕容复之故,二人先后登临此峰。那时月色清冷,峰顶如披银纱,别有一番幽邃意境。而今旭日初升,又是另一番气象。但见缥缈峰高出云表,四望群峰皆在脚下,视野开阔无比。远处云海翻腾,一轮红日正赤如丹,下有红光摇荡承托,恍如金盆浴火,绚丽不可方物。
童姥负手而立,红衣在晨风中微微飘动,忽然叹道:“世人皆道缥缈峰险峻,却不知登临至此,反觉天地开阔。”李秋水轻抚云袖,嫣然接道:“师姐说的是。居高临下,方知众生渺小。只是不知那长生之谜,究竟藏在云海深处的哪一方天地?”
旭日初升,云海翻涌,霞光万道映照在缥缈峰顶的皑皑白雪上,恍若仙境。童姥与李秋水并肩而立,红衣白裳在晨风中猎猎作响,二人身影投在雪地上,竟似两柄出鞘利剑,直指苍穹。
童姥忽冷笑一声,声音如冰刃划破晨雾:“师妹南下两月有余,定是寻到那玉石了?”她虽未转头,眼角余光却如刀锋般扫过李秋水面纱下的疤痕。
李秋水轻抚云袖,嫣然笑道:“师姐慧眼如炬。那琅嬛福地中确有一块玉石,质地与灵鹫宫所藏一般无二。”
童姥听得“琅嬛福地”四字,眸中精光乍现,一身红衣在晨风中猎猎卷动,宛若燃烧的火焰。她静默良久,方才幽幽道:“琅嬛福地…琅环玉洞…好个风雅的名字!”语音未落,忽的发出一声冷笑,峰顶气温霎时仿佛骤降几分。
李秋水见她如此,如何不知这师姐又动了醋意?那琅环玉洞是她当年与无崖子隐居的所在,二人曾在此双宿双栖,她更在那里生下了女儿青萝。而童姥一生苦恋无崖子不得,至今仍守身如玉,虽经生死轮回,这番情愫却终究难以全然释怀。
“师姐又何须动怒?”李秋水衣袖一挥,掩口笑道:“曼陀山庄中‘琅嬛福地’之名,早在你我入门之前便已有之。既非青萝那孩子所取,也非小妹所选。说来倒是缘分,小妹当年云游至大理,见一处秘境钟灵毓秀,便以‘琅嬛’为名,取意‘玉帝藏书之所’。后来我那青萝孩儿嫁给姑苏王家,没想到家里也有一处琅嬛福地。”
李秋水故意略去与何人同游不提,但语中带笑,眼波流转间自有无限风情。
童姥何等聪明,立时听出她言外之意。想到李秋水当年必是与无崖子携手同游,双宿双飞,心中不由一阵酸楚。但李秋水没有直说,那是说她也在改变,自己也不好在发怒,当下只是淡淡一笑:“师妹倒是好兴致。想必那段时日,快活得很了?”语声平静,却暗藏机锋。
李秋水见童姥竟未动怒,倒有些意外,轻叹道:“人生在世,快活一时是一世。师姐常年坐镇灵鹫宫,未免辜负了大好山河。”
“是啊!”童姥望着远方的落日,深不见底的眼中掠过一丝恍惚,“师妹说师姐辜负了大好山河,师妹何尝不是?你我争了一辈子,斗了一辈子,到头来,谁又真正快活过?”
李秋水闻言,跟着长叹一声。早晨的阳光洒在她依旧美艳的脸上,却照不出半分暖意。她想起了无崖子,那个清风朗月般的男子,让她们师姐妹纠缠一生,至死方休。若是师兄能再世还阳,她定要抓住他的衣襟,问他一句:为何伴着我时,心中却总藏着另一个影子?我李秋水纵横一世,究竟哪一点及不上人?
二人相对无言,唯有山风掠过松涛,如泣如诉。
“琅嬛福地!琅环玉洞!”童姥突然开口,声音锐利如刀,“姑苏王家何等人家,怎配用这等名字?”
李秋水眸光微闪,淡淡道:“不过是个书房名号罢了,师姐何必放在心上。”
童姥冷笑一声,白皙的手指轻拂着衣袖:“这姑苏王家与逍遥派有何渊源?莫非师父当年云游江南时,还留下什么我们不知的后手?”
听到“师父”二字,李秋水身子微微一震,眼前仿佛又见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郎。她沉吟良久,方道:“那年与师兄决裂,我带着青萝本欲回西夏,却恐家族蒙羞。恰逢先帝赐婚,要我嫁与当时还是太子的惠宗。西夏虽不比宋人讲究礼法,但未婚生女终究是皇族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