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们,先别急着下结论。你们有没有想过一个更根本的问题?”
发言的是一个声音听起来很年轻的女性,她的语调平稳,没有丝毫波澜。
“你们都在争论0.999…乘以什么,尾数是多少。但你们谁真正见过、或者能构造出一个叫做‘0.循环9’的数字吗?”
这个问题如同冰水,泼在了许多刚刚发热的头脑上。
“世界上有实数1,它就在那里,清晰、明确、毫无争议。”女声继续道,像一把手术刀在剥离表象,“但是,‘0.999…循环’呢?它只是一个书写符号,一个我们想象出来的、表示‘无限’延续过程的记号。在现实的计算中,你永远无法真正写出它最后的‘那个9’,因为‘最后’这个词对于‘无限’来说,本身就是伪命题。”
她停顿了一下,让话语中的寒意充分渗透。
“所以,那个带着神秘尾数‘8’的‘1.999…8’,更是无稽之谈。在一个‘无限循环’的尾巴上强行安一个确定的数字,这本身就是逻辑的混乱,是语言和符号对我们思维的欺骗。”
“因此,”她的结论斩钉截铁,“这个题目本身,可能就是一个陷阱,一个伪命题!用一个不存在的、虚构的数字,来和一个真实存在的实数比较是否相等?这从根子上就是错误的!那么,答案自然只能是不相等!只有两边的数字不相等,才是唯一符合逻辑和现实的选项!”
“选B!”
这个说法,带着一种釜底抽薪的智慧,瞬间赢得了大量人的赞同。比起在复杂的数学悖论中挣扎,直接质疑题目本身的正确性,无疑是更简单、也更安全的路径。既然题目可能是错的,那么选择“不相等”的风险看上去就小得多。理性分析的天平,似乎再一次倾斜向了B选项。
“有道理啊。”
“确实,无限循环本身就无法被完整定义……”
“肯定是这样,选B没错!”
赵娜默默地听着这一切,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她看着光屏上逐渐一边倒的舆论,看着那个猩红的“B”选项在无形的投票中被一次次提及。局势的发展,从最初的直觉争论,到后来的理性分析,再到如今对题目本身的解构,所有人的选择,其实早已脱离了纯粹的数学范畴。
那个中年防御者凭借的是对数字规则的固执信念,而后来的年轻女性则依靠的是对概念本身的怀疑精神。他们都试图用逻辑武装自己,但最终驱使他们的,难道不都是一种在绝境中寻求安全感的直觉吗?选择那个看起来更“安全”,更符合常识,或者更能瓦解问题本身的答案。
“那么,这个主观选择,是否就是苏喆口中所说的‘直觉’?”
苏喆……那个名字在她脑海中闪过,带着一丝模糊的记忆和强烈的警示。他似乎在很久以前,用那种洞悉一切的语气告诉过她,在某些地方,正确的答案并非来自计算,而是来自……选择。
一股寒意顺着她的脊椎爬升。
如果所有人都凭借这种分析后的“直觉”选择了B,那么这道题的正确答案,会不会恰恰是那个被所有人下意识排斥、觉得反直觉、甚至有些危险的A?
“等于”?
或者说,这道诡异题目评判的标准,根本就不是数学上的“正确”,而是某种更深层、更晦涩的规则——“应该选的答案”。那个符合这个空间背后主宰者意志的答案。
赵娜感到一阵眩晕。她紧紧攥着自己的手,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她看着公屏上那些已经开始互相鼓励,准备按下B选项的人们,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她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A是正确的。那个“等于”的结论,在此刻显得如此孤立无援,如此违背常理。她如果此刻站出来,高声呼吁大家选择A,凭借的是什么?是另一种直觉?还是盲目的赌博?
万一错了呢?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万一错了,她的声音可能会引导一些人走向毁灭。那份沉重的、可能害死他人的负罪感,让她几乎无法呼吸。
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最终,她还是选择了沉默。只是那双紧盯着光屏的眼睛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警惕与思索。她必须活下去,而活下去的关键,或许就在于看穿这一个个问题背后,真正的……规则。
选择的时间,正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光屏上的猩红字体,仿佛变得更加深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