栊翠庵的木鱼声突然急了。
我被拽回玉身时,正听见探春命人将方先生捆去柴房,她的裙角扫过满地烛泪,像只收翅的凤凰。
"阿翠,"妙玉的声音里带着沉疴,"去取《太虚幻境图》。"
阿翠的脚步顿了顿:"师父要布梦音九重阵?"
"再拖下去,梦玉会自己挣破封印。"妙玉掀开佛前锦幛,露出块刻着星图的青石板,"你看这玉纹——"她指尖凝起青光,照得裂痕泛出幽蓝,"它在吸收宝玉的生气。"
阿翠的红绳"啪"地断了。
珊瑚珠滚落在地,她蹲下去捡,发顶的银簪晃得我眼花:"可若梦玉里真有姑娘的意识...封了它,和关人进笼子有什么分别?"
妙玉的袈裟扫过阿翠的肩,像片云覆在小树苗上:"你见过被执念缠死的魂吗?"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它们会啃食宿主的生机,直到把人拖进永夜。"
阿翠的手指抠进掌心,指节泛白:"我画。"
玉身突然发烫。
我被烫得缩成一团,听见宝玉急促的喘息声——他又入梦了。
这回雾里没有顾婉清的残影,只有我立在虚空里,脚下是翻涌的星河流沙。
"你真的准备好了吗?"我问他,声音发颤。
他走得很急,皂靴踢起的星子粘在裤脚。
金抹额歪了,露出额角细汗:"我准备了十七年。"他停在我面前,指尖终于触到我的手背——这回没穿透,"从第一次见你,从你捧着《西厢记》笑,从你咳得整帕子都是血...我就准备好了。"
玉身"嗡"地一响。
我看见现实里,宝玉床头的玉佩爆发出白光,照得满室亮如白昼。
妙玉的法诀念得飞快,阿翠的红绳重新系上腕间,两人指尖都沁出了血,按在玉上的姿势像两座山。
"稳住!"妙玉的额角青筋直跳,"他触到核心了!"
"我愿为你,承担一切。"宝玉在梦里说。
我望着他眼底跳动的火,突然想起上辈子在潇湘馆咳血时,他攥着我的手说"我守着你";想起他偷偷塞给我治咳的蜜饯,包纸角上画着歪歪扭扭的竹;想起他说"你死了我做和尚去"时,眼眶红得像要滴血。
玉身的光猛地暗了。
我被推回裂痕最深处,听见妙玉低低的"险",阿翠抽气的"他...",还有宝玉惊醒时的"妹妹"。
他摸着胸口的锦袋,月光透过窗纱落在他脸上。
玉佩已经不发光了,可他望着窗外竹影,突然说:"我好像...记起些什么。"
他摸出枕边的纸和笔,借着月光写,笔尖在纸上洇开好大个墨团。
我凑过去看,见他写的是"梦音未尽",又涂了重写"梦锁未断",最后把纸揉成一团,塞进袖袋里。
更漏敲过三更,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我贴着他心口,听见他心跳得像擂鼓。
忽然,他对着空气轻声说:"明儿...我再试试。"
我望着玉身的裂痕,突然觉得那不是裂痕,是扇门。
门后有什么在动,像春草破芽,像冰面初融,像十七岁的宝二爷第一次掀我帘子时,手里捧着的那枝初开的桃花。
(结尾悬念:窗棂外的竹影晃了晃,我听见极轻的一声"好",像有人应了他的话。
可宝玉翻了个身,只当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