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三刻,我正对着案头新得的《女诫》批注出神,窗纸被风掀起一角,裹着茉莉香的脚步声先一步撞进来。
抬头便见探春掀了湘妃竹帘,鬓边那朵蔫了的石榴花在晨光里打晃,手里攥着的锦匣边角还沾着墨渍——昨儿查账到子时的痕迹。
\"林姐姐。\"她把锦匣往我跟前一推,铜锁磕在檀木案上发出清响,\"户部那边顺着扬州盐运司的流水账摸到底,您猜怎么着?\"她喉结动了动,眼尾泛红,\"那三家盐铺的进项,头一笔银子竟是'皇室恩赏款'。\"
我指尖刚碰到锦匣锁扣便缩了回来——那铜锁凉得像浸过冰水,顺着指节往心口钻。
前儿陈廷敬掉朝珠时露出的湖绸里衣突然在眼前晃,还有匿名信里\"树敌已多\"的字迹,原来不是警告,是预兆。
\"恩赏款?\"我捏着锦匣上的暗纹,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哪年的恩赏?\"
\"康熙六十年,先皇赏给礼部的'祭祀仪典专款'。\"探春从袖中抖出张抄件,墨迹未干,\"可户部旧档里记着,这笔银子本该拨去修缮天坛祭器,结果绕了七道手,最后全进了扬州盐铺的账。\"她忽然攥住我手腕,\"姐姐你看,盐铺的东家名讳......\"
抄件展开的瞬间,我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陈\"字墨痕未干,在宣纸上洇出个小团,像滴凝固的血。
陈廷敬,那个在金銮殿上拍着胸脯说\"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礼部尚书,那个把书院拨银说成\"坏了祖宗规矩\"的老匹夫,原来早把祖宗规矩换成了盐商的银钱。
\"去把妙师父请来。\"我把抄件叠成方胜,塞进袖口最里层,\"得查当年的诏书原件。\"
巳时,栊翠庵的竹影正扫过廊下的青石板。
妙玉穿着月白禅衣跪在经阁里,发髻松松挽着,腕间的翡翠念珠撞在木架上,\"当啷当啷\"响成一片。
她翻找的速度极快,每抽出一卷旧档便扫一眼封皮,墨香混着樟木香漫出来,沾在我袖角上。
\"找到了。\"她突然直起腰,指尖压着卷边泛黄的明黄诏书,\"康熙六十年九月初九,上谕礼部:着拨内帑银五万两,用于天坛祭器修缮,不得他用。\"她抬眼时,眼尾的朱砂痣跟着动了动,\"可陈廷敬的盐铺流水显示,当年十月便有三万两进账——这诏书是九月下的,银子却没等出十月就挪作他用。\"
我接过诏书副本,指尖触到\"不得他用\"四个字时,几乎要把纸揉皱。
檀香在鼻端萦绕,想起前儿皇帝批书院章程时说的\"利于风化\",原来他要的从来不是女子无才,是底下人别拿\"风化\"当幌子中饱私囊。
\"辛苦妙师父了。\"我把诏书仔细收进描金漆盒,\"等事成了,我请你喝明前的雨前龙井。\"
妙玉垂眸笑了笑,念珠在掌心转了两圈:\"能帮林姑娘做些实事,比喝十坛梅花雪水都痛快。\"
午时二刻,养心殿的蟠龙柱在日头下泛着冷光。
我捧着漆盒跪在丹墀前,黄门官尖着嗓子唱\"扬州林氏觐见\"时,后颈的汗已经浸透了衣领。
皇帝靠在龙椅上翻诏书,墨玉扳指敲着案几,一下,两下,第三下时突然\"砰\"地拍在桌上。
\"好个陈廷敬!\"他把诏书甩在我脚边,珠串帘子\"哗啦\"响成一片,\"当年朕陪先皇祭天,他跪在丹陛前说'祭器有损,有辱天威',转头就把修祭器的银子填了自己的盐铺!\"他突然倾身向前,目光像两把刀,\"林卿家如何查到的?\"
我深吸一口气,把抄件、账本、诏书副本一件件呈上去:\"回陛下,原是为书院查拨银来路,不想顺藤摸瓜......\"话没说完,皇帝已经抓起账本翻到末页,指节捏得发白。
\"传朕口谕!\"他猛地站起来,龙袍扫落案上的茶盏,\"着都察院即刻查封礼部尚书陈廷敬在扬州的盐铺,所有涉案官员三日内到刑部候审!\"他转头看向我时,眼里烧着团火,\"林卿家这折子......\"他捡起我呈的《整顿礼部风气疏》,\"倒比那些老臣的奏本实在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