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晏辰话锋一转，脸上带着谦和又略显为难的笑意，“您看，您这一展身手，动静实在不小。我们掌柜的账本受了池鱼之殃，屋顶更是亟待修缮。您说要赔，自然是信义之人。只是这赔偿数目，口说无凭，总得有个依据，您说是不是？”
牛大厨脸上的得意僵了一下，粗声道：“那你说咋办？”
晏辰微笑着，变戏法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小、银光闪闪的折叠平板。
他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灵巧地滑动点按，屏幕瞬间亮起，投射出一片清晰的光幕，上面赫然是几份图文并茂、细节清晰的电子清单：
“您请看。这是七侠镇‘鲁班再世’木工坊出具的屋顶修缮估价单，选用上等杉木、新瓦，包含人工费，共计纹银十五两八钱。”
光幕上立刻显示出屋顶破洞的特写照片，旁边列出木料、瓦片单价和工时费用，还有木工坊的印章（当然是虚拟的）。
“这是‘翰墨飘香’文具行提供的同款精装加厚账本报价，因被火焰燎烤，需额外赔付掌柜的精神补偿，象征性收取纹银一两二钱。”
清单旁边配上了佟湘玉那本焦黑账本的高清大图，以及一本崭新账本的图片和价签。
“另外，秀才兄因吸入过量刺激性粉末，需静养半日，误工费及营养费，算纹银三钱。”
图片是吕秀才狼狈咳嗽、眼镜糊满红粉的样子。
“还有被郭女侠掌风误伤的板凳两张，修理费二钱银子。大嘴师傅被辣椒粉波及，清洁费及心灵慰问金一钱银子。以及大堂清洁费、空气净化费……”
晏辰侃侃而谈，光幕上的清单图文并茂，条目清晰，价格“公道”，配图精准打击，把牛大厨看得一愣一愣，额头上青筋跳动，汗珠肉眼可见地渗了出来。
佟湘玉看着那详细得令人发指的赔偿清单，尤其是“精神补偿”那项，眼睛越来越亮，刚才的心疼似乎都被抚平了不少。
“总计，”晏辰最后优雅地一点屏幕，光幕上跳出一个醒目的、加粗放大的数字，“纹银十八两六钱。牛大厨，您看这赔偿依据，可还清楚明白？”
大堂里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晏辰这手高科技算账震住了。
邢育森张大了嘴，看看光幕，又看看自己怀里那卷简陋的、画着鬼画符的账册，第一次对自己的仕途产生了深刻的怀疑。
牛大厨盯着那闪闪发光的“十八两六钱”，脸涨成了猪肝色，握着炒勺的手微微发抖。
他猛地抬头，眼中燃烧着一种被羞辱的愤怒火焰，咆哮道：“放屁！你们这是讹诈！合伙欺负老子一个外乡人！老子……”
他手臂肌肉贲张，似乎下一秒就要把那碗价值“十八两六钱”的醉排骨扣在晏辰脸上。
“等一下！”
阿楚清脆的声音如同银铃般响起，恰到好处地打破了即将爆发的冲突。
她走到牛大厨面前，脸上带着一种极具感染力的、真诚的笑容，将手中一直握着的手机屏幕，稳稳地举到了牛大厨眼前。
屏幕上，是阿楚直播间的界面。
此刻，那小小的窗口里，如同星河般密集的弹幕正在疯狂滚动，速度快到几乎看不清文字，只看到一片片代表支持的、温暖的色彩（直播平台特效）如同潮水般汹涌澎湃。
屏幕正上方，一个巨大的、不断跳动的数字异常醒目——观看人数：贰佰叁拾捌万柒仟陆佰伍拾肆！
“牛大厨，您看，”阿楚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她指着那几乎要溢出屏幕的弹幕洪流，“这里，有整整两百多万的‘家人们’，宝宝们，都在看着您。看着您这碗独一无二的‘火焰醉排骨’！”
牛大厨的咆哮卡在了喉咙里。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小小的屏幕。
他看不懂那些飞速闪过的文字具体是什么，但那代表“人”的巨大数字，那满屏跳动的、热烈的色彩，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他的心上。
两百多万？
他在那个什么破美食综艺，台下观众加上评委，满打满算也不到一百人！
阿楚的手指灵巧地在屏幕上一点，开启了实时语音播报功能。
一个清晰、柔和的电子合成音，开始有条不紊地念诵经过筛选、最具有代表性的弹幕内容：
【牛大厨牛逼！这火焰特效我给满分！】
【隔着屏幕都闻到香了！求问收徒弟吗？】
【评委肯定是味觉失调！这手艺能淘汰？黑幕！】
【掌柜的别哭！牛大厨赔不起我们众筹！就为这口排骨！】
【兄弟别怂！是金子总会发光！两百多万眼睛看着呢！】
【别打架！快让掌柜的尝尝！急死我了！】
一条条充满惊叹、支持、甚至打抱不平的弹幕被清晰地念出来。
牛大厨脸上的愤怒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消融。
他听着那些陌生人的话语，看着那恐怖的人气数字，眼神从狂怒，到错愕，再到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最后，眼眶竟然微微泛红了。
他握着炒勺的手慢慢垂了下来，手指因为用力而失去血色。
“他…他们……”牛大厨的声音有些发颤，指着屏幕，“他们……真的觉得……我的排骨好？”
这个刚才还像暴怒雄狮般的汉子，此刻问出这句话时，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卑微的求证。
“当然是真的！”阿楚斩钉截铁，笑容灿烂如阳光，“家人们可不会说谎！两百多万双眼睛，两百多万个鼻子，都被您这碗排骨征服了！您看，大家都在为您鸣不平呢！这，不就是最响亮的公道吗？”
她刻意加重了“公道”两个字。
牛大厨呆呆地看着屏幕上依旧在疯狂滚动的弹幕，看着那代表两百多万人气的数字，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那碗凝聚了他所有技艺和愤怒的、依旧散发着诱人光芒的醉排骨。
他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肩膀一点点垮塌下来。
那身油渍麻花的厨师服，此刻看起来竟显得有些落寞。
“公…公道……”他喃喃地重复着这个词，声音沙哑。
长久以来积压在胸中的那股被否定、被轻视的滔天怨气，似乎在这铺天盖地的陌生认同面前，第一次有了松动的迹象。
他猛地吸了一下鼻子，用力眨了眨眼睛，把那点可疑的水光憋了回去。
就在这时，一个怯生生又充满渴望的声音响起：
“大厨叔叔……你的排骨……能给我尝一小块吗？就一小块！”莫小贝不知何时挤到了最前面，仰着小脸，大眼睛里全是星星，手里那个糖人都快被她捏化了。
牛大厨低下头，看着小姑娘那纯粹渴望的眼神。
这眼神，和他直播屏幕上那些滚动的弹幕奇异地重合在了一起。
都是最直接的、对美味的向往，毫无杂质。
他沉默了几秒钟，脸上的戾气彻底褪去。
他弯下腰，用炒勺——那把他刚才还想用来干架的凶器——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块最小的、色泽最完美的醉排骨，递到莫小贝面前，动作竟然带着一种与他体型极不相称的轻柔。
“小心烫。”他的声音有些闷，但不再咆哮。
莫小贝欢呼一声，也顾不上烫，小心翼翼地接过那块小小的排骨，吹了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小口。
瞬间，她那双大眼睛瞪得溜圆，仿佛有星星在炸开！
小嘴被塞得鼓鼓囊囊，却舍不得咀嚼，只是发出含糊不清的、极度满足的“唔唔”声，小脑袋像小鸡啄米一样点个不停，脸颊迅速飞上两朵兴奋的红晕。
那陶醉的表情，胜过千言万语。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莫小贝的反应。
佟湘玉忘了她的账本，李大嘴忘了他的不服气，白展堂忘了警戒，连邢育森都忘了他的仕途。
“好吃吗？”郭芙蓉忍不住问。
莫小贝终于费劲地咽下那一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灵魂都得到了升华，大声宣布：“好吃！比小郭姐姐做的油炸山楂还香！比大嘴叔叔的秘制红烧肉还酥！比……比我嫂子藏起来舍不得给我的蜜饯还甜！”
她搜肠刮肚地找着形容词。
“哗擦！真的假的？”白敬琪第一个表示怀疑，但眼睛却死死盯着那碗排骨。
“子曾经曰过，未知味，焉知……”吕秀才刚缓过气，职业病又要发作。
“闭嘴吧你！”郭芙蓉一把捂住秀才的嘴，自己却忍不住凑近那碗排骨，深深吸了一口那霸道醇厚的香气，眼睛也亮了，“这味儿……是正！”
李大嘴脸上的不服气彻底变成了凝重和一丝挫败。
作为专业厨子，他闻香知味，莫小贝的反应更是佐证。
他默默退后了一步，第一次真正正视这位天降的对手。
牛大厨看着莫小贝那毫不作伪的满足表情，又看看周围众人眼神的变化——惊讶、好奇、赞叹取代了之前的恐惧和戒备。
他胸膛里那股憋闷了许久的郁气，仿佛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的口子。
他猛地一拍大腿，声音洪亮却不再暴躁，反而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畅快：
“好！好娃娃！识货！”
他端起那碗价值“十八两六钱”的醉排骨，环视一周，目光最终落在佟湘玉脸上，带着点赧然，但更多的是豪气，“老板娘！刚才是老子……咳，是我莽撞了！这账，我认！排骨就在这儿，大伙儿分分！算我老牛给同福客栈的诸位赔个不是！”
他顿了顿，看向阿楚手中的直播屏幕，那上面依旧弹幕如潮。
他挺直了腰板，对着镜头，像一个终于找到舞台的演员，声音洪亮而真诚：“还有直播间的家人们！宝宝们！多谢了！我老牛就是个粗人，不会说漂亮话！这份情，我记下了！江湖路远，咱们有缘再会！”
他顿了顿，声音洪亮，带着一种看透后的豁达，“这世上啊，有时候，低头看看灶膛里的火，比抬头盯着那些虚名浮利，心里头更亮堂！走了！”
说罢，他扛起他那把边缘卷刃的炒勺，像来时一样突兀，转身就朝客栈大门走去，脚步轻快，背影竟透着一股潇洒。
没有惊天动地的动静，也没有留下任何联系方式，仿佛他来这一遭，就是为了砸个屋顶，做道菜，讨一句两百万人见证的“公道”，然后飘然离去。
“哎？这就走了？”白敬琪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壮士留步！还没请教……”吕秀才推着眼镜起身。
牛大厨头也不回，只是抬起手挥了挥，身影很快消失在七侠镇午后熙攘的街道人流之中。
同福客栈恢复了平静，只留下屋顶那个明亮的大洞，和空气中尚未散尽的、混合着焦香与肉香的独特气息。
佟湘玉指挥着众人收拾残局，看着柜台上的银子，又看看屋顶的洞，小声嘀咕着：“这买卖……好像也不亏？”
阿楚将镜头对准牛大厨消失的门口，又缓缓扫过重新热闹起来的客栈：白展堂和佟湘玉低声说着什么，佟湘玉嗔怪地拍了他一下；郭芙蓉细心地替吕秀才擦着嘴角的油渍；李大嘴在后厨门口，拿着菜刀对着空气比划，似乎在琢磨刚才那道菜的诀窍；莫小贝缠着祝无双还要排骨；白敬琪和吕青橙互相瞪着眼，为最后一块排骨的归属权进行幼稚的“眼神对决”；邢育森还在试图跟燕小六探讨“治安费”的可能性；龙傲天则蹲在角落，用粤语嘀咕着“顶你个肺，呢个洞点补啊……”
【这就走了？牛大厨洒脱！】
【低头看灶火，抬头望青天！牛大厨悟了！】
【掌柜的：血赚！屋顶洞=广告位招租！】
【小贝妹妹别哭，下次让大嘴叔叔给你做！】
【白少侠和青橙妹妹又在用眼神打架了！】
【江湖一碗暖，公道自在心。同福客栈，下回见！】
夕阳的金辉透过屋顶的大洞，斜斜地投射在热闹的同福客栈大堂，将每一张带着满足笑容的脸庞都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釉色。
阿楚看着屏幕上依旧在依依不舍、回味无穷的弹幕，微笑着对着镜头，做了最后的告别：
“家人们，今天的‘同福直播之天降厨神’就到这里啦！屋顶开了天窗，心里却亮堂堂。烟火人间味，最抚凡人心。咱们下次冒险，不见不散哦！”
她俏皮地眨了下眼，按下了结束直播的按钮。
屏幕暗下的瞬间，晏辰的手臂自然地环上阿楚的腰，下巴轻轻搁在她肩头，声音带着笑意和一丝慵懒：“宝贝儿，下次‘公道’我来递，你负责貌美如花就好。”
阿楚侧过脸，鼻尖几乎碰到他的，眼中闪烁着狡黠的光：“想得美！本姑娘可是智慧与美貌并重！不过……”
她拖长了调子，指尖调皮地戳了戳晏辰的胸膛，“看在你今天账单做得漂亮的份上，奖励你……今晚给我捏肩！”
“遵命，老板娘大人。”晏辰轻笑，低头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
铁蛋和傻妞安静地站在他们身后，如同两座忠诚的堡垒，金属外壳在夕阳下流转着柔和的光泽。
屋顶的破洞外，是明朝七侠镇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和一片无垠的、等待着下一次冒险的璀璨星空。
灶火烹得三冬暖，屏幕连通古今缘。
江湖不过一碗暖，笑看风云客栈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