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福客栈的大堂里,一如既往热闹得像刚揭开盖的沸水饺。
佟湘玉掌柜甩着手巾板儿,用带着浓浓陕西风情的嗓子指挥大局:“展堂!展堂!那桌客官要的醋,快给送过去!还有大嘴!今儿中午的臊子面肉臊子别太咸,盐贵着呢!”
白展堂应了一声,身子一扭,脚下像踩着溜冰鞋似的滑向醋瓶,带起一阵微风,姿态行云流水,还不忘回头给媳妇儿抛个得意的媚眼:“掌柜的放心,咱这是老白速度!”
郭芙蓉正和吕秀才腻在后账门口,你侬我侬地研究一本新得的古籍,吕秀才深情款款:“芙妹,你看此句‘有匪君子,如切如磋’,说的……”
郭芙蓉一巴掌轻轻拍掉他快要碰到自己脸颊的羽毛笔:“得了吧我的秀才!有那功夫不如帮我把白敬琪那小兔崽子提溜回来,又不知溜哪玩他那宝贝‘铁疙瘩’(左轮手枪)去了!”
被亲娘“惦记”的白敬琪此刻正被吕青橙堵在墙角,十三岁的少年红着耳朵,手里的左轮被对方十成内力压得纹丝不动,只听吕青橙脆生生叉腰哼道:“白敬琪!再敢拿这玩意儿对着我家养的鸡瞎比划,信不信本姑娘立刻替你问候你主治大夫,让他给你接骨玩儿?”
“哗擦!”白敬琪不服气地想挣脱,“那不是试试哑弹嘛!我爹说了,枪就得多练!哎哟!”
吕青橙小胖手一拧,少年立刻龇牙咧嘴地老实了。
“真相只有一个!”九岁的吕青柠顶着一副镶嵌了精密镜片的高科技眼镜,目光如探照灯扫过账册,小手在平板上飞快比划,“娘!李叔昨儿报的大葱支出环比上个月高出十五个百分点,肯定又偷偷多买了两斤喂鸽子去了!”
李大嘴端着新出锅的馒头经过,刚好听个正着,胖脸一抽,差点把一屉馒头扣在地上:“哎哟我的小祖宗!那……那是大葱这两天涨价涨得亲娘都认不出!天地良心啊!”
莫小贝靠在楼梯上嗑瓜子,二十岁的少女内力已臻化境,瓜子皮在她内力激荡下打着旋儿落入三丈外的垃圾桶,闻言噗嗤一笑:“大嘴叔你这借口,哄鬼都嫌硌牙。”
邢捕头就着花生米抿小酒,眼睛滴溜溜转:“亲娘啊,这物价飞涨……那个啥,小六啊,明儿咱巡逻路过西门菜市口,看看……呃……维护下治安?”
燕小六立刻“唰”地抽出半截刀,眼睛瞪得溜圆:“师父!抓几个奸商不?敢涨价就是挑战七侠镇捕快权威!我这就去吹集结号!”作势就去摸腰间锃亮的唢呐,却被佟湘玉一道凌厉的眼神劈了回去。
角落里,阿楚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根不知哪顺来的狗尾巴草,晏辰拿着一把小巧的激光刻刀,正在一块木牌上雕琢“同福客栈WIFI密码:”。
夫妻俩的直播设备——几个小小的全息投影仪,像勤快的小蜜蜂绕着大堂飞舞,将每个瞬间实时投射在中央的立体光幕上,旁边悬浮着密密麻麻的观众评论。
阿楚笑嘻嘻冲光幕挥手:“家人们!宝子们!看见没?咱同福客栈的日常生活,精彩程度堪比好莱坞大片加顶级真人秀!这就是江湖烟火气,下饭!”
晏辰抬起头,眼眸带着笑意,把刚刻好的小木牌塞给阿楚:“这位御姐大人,您要的‘再喊减肥天打雷劈’牌子做好了,工本费抵一次挠痒痒服务吧?”
阿楚接过牌子,得意扬下巴,朝他抛个媚眼:“成交!小辰辰真贴心,么么哒,下辈子还赖着你!”说完伸手想去刮晏辰的鼻子。
晏辰灵活偏头躲过,顺势抓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拽把人带向身边,凑到她耳边低语:“赖定我了?那可不行,阿楚大人,这辈子还没被你‘宠’够,得预约下辈子下下辈子……”
阿楚耳尖微红,左右瞄了瞄,飞快用发梢撩了下晏辰的下巴:“骚还是你骚,给姐留点面儿!”
全息弹幕正兴奋刷屏:
“哈哈哈哈郭芙蓉拍秀才那一下太真实!秀才懵圈脸.JPG”
“白敬琪又被小辣椒收拾了!笑死!呼叫老白,你儿子骨气呢?”
“吕青柠小天才!给大嘴叔留条活路吧!狗头保命.jpg”
“佟掌柜那眼神!燕小六怂得比拔刀还快!”
“小贝这内力,扫地大妈实名羡慕!”
“邢捕头:论如何优雅地蹭吃蹭喝.jpg”
正当这场烟火日常秀如火如荼,一股截然不同的冷意像实质般突兀插入。
大堂中央、放着“和气生财”招财瓷盘的桌子旁,空气毫无征兆地扭曲,像滚烫热浪撞上凛冬寒流。
光影模糊又骤凝,一个人影凭空出现。
“哗擦!”白敬琪刚挣脱吕青橙,吓得枪差点走火。
“葵花点……”白展堂的厉喝伴着快如闪电的身影飚出,双指并拢的点穴手势已然成型。
“护驾!”李大嘴反应慢半拍,惊得一哆嗦,手里剩下的花生米“哗啦”撒了一地。
莫小贝身体绷紧,内力暗涌,瓜子停在齿间。
吕青橙惊涛掌劲蓄在掌心,郭芙蓉瞬间闪到吕秀才身前。
连邢育森、燕小六都条件反射蹦起来拔刀。
整个大堂静得能听见针落地,所有目光带着惊疑,死死锁定这个不速之客。
此人穿深灰色粗布短打,洗得褪色,边缘磨损绽线,像刚从泥里滚过生死搏杀。
身形精悍高瘦,如插在地里的铁枪,透着生人勿近的冷硬。
脸上没有表情,眼神深得像古井寒潭,眼白布满血丝,透着浓重疲惫。
最扎眼的是他衣领,蹭着一大片干涸的暗紫色血迹,像块刺目的印章。
腰间悬着连鞘短刀,刀鞘普通甚至简陋,刀柄却是深沉的暗红色,像浸透了故事。
他身上没有现代物品,气息沉凝,和客栈的高科技与欢脱格格不入,像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幽灵,撞进了温暖的烟火人间。
弹幕凝固一秒后瞬间爆炸:
“卧槽!空间跳跃?活久见!”
“衣服上的血!目测是高手,至少砍翻过一队人!”
“亲娘咧,这眼神看得我后背发凉!”
“赌五十两他下一秒拔刀!不然我直播倒立吃翔!”
“葵花点穴手预备——老白靠你了!”
“白敬琪!枪啊!你的六响大宝贝呢?对着他啊!”
佟湘玉惊魂甫定,攥着手巾板儿拍胸口:“额滴神呀!吓死额咧!这位好汉……你打哪儿来?走亲戚还是住店?”她谨慎挪半步,想挡住身后的莫小贝,那股血腥气绝不会错。
晏辰脸色微沉,不动声色把阿楚往身后带,右手摸向袖里的微型神经脉冲发射器。
阿楚却好奇瞪大眼,戳了戳晏辰的腰:“哦豁!真·天降狠人?带直播那种?小辰辰快看他那刀的配色,经典款!杀多少人才能盘出那种包浆?”
那杀手样的男人像没听见佟湘玉的话,也没看周围的刀兵相向。
他布满血丝的寒眸扫过一张张脸——紧张的、惊惧的、好奇的。
最终,视线在晏辰和阿楚脸上停了瞬,似乎从他们现代却镇定的姿态里认出了什么。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发难或沉默,他却做了个跌破眼镜的动作。
他垂在身侧、握着东西的左手慢慢抬起,骨骼清奇、带着擦伤血痕的手里,竟握着一大叠厚厚的红包!
红包是俗气的大红色,厚墩墩的,塞得饱满,边角用金线压着“福”字。
这抹炽热的红,和他满身的血腥气形成诡异对比,刺眼得让人窒息。
他用近乎梦呓、带着浓重岭南口音的低沉嗓音打破沉寂:“……扑街仔讲…哩度可以帮人……做个好人?做…好事?”
声音嘶哑干涩,像长久没说话,又像被粗布磨过喉咙。
大堂陷入安静。
白展堂的手指僵在半空,点也不是收也不是,表情凝固在“如临大敌”。
郭芙蓉从吕秀才身后探出头,眼睛瞪得溜圆。
李大嘴张着嘴,傻看他手里和行头极违和的红包。
弹幕也卡壳了:
“蛤?????”
“红包?????????”
“这转折闪了我的老腰!剧本拿错了吧!”
“杀手送红包?还问怎么做好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警惕!肯定有毒针或炸药!”
“赌吃翔的兄弟还在吗?出来走两步?”
死寂中,阿楚反应极快,漂亮的眼睛唰地亮了,像燃着兴奋的火苗,扒开挡在身前的晏辰:“慈善杀手?你是传说中的‘李家二狗’?只接劫富济贫的单子,从不碰穷人,被六扇门通缉八次都没逮着的李二狗?”
阿楚的话像惊雷炸响。
“慈善杀手?”白展堂重复,指尖的凌厉稍收,眼神仍警惕。
“李、二、狗?”邢育森舌头打结,“额滴亲娘诶……这名字??”
那叫李二狗的杀手身体猛地绷紧,布满血丝的眼睛骤然聚焦在阿楚脸上,寒潭般的眸子里第一次有了强烈情绪——震惊。
他看了看阿楚和晏辰身上的现代物件,又看了看飞舞的光影,眼底的疑惑被恍然压过。
他沉默着,极轻地点了点头。
这个传闻中杀伐果决的“慈善杀手”,竟因名字被揭穿,显出一丝生涩的窘迫。
全息光幕上,弹幕终于活了:
“啥玩意儿?慈善杀手????”
“李二狗???这反差名字我给一百零一分!”
“只接劫富济贫的单?比六扇门还侠义?!”
“等等!他衣领上的血是怎么回事?!”
“阿楚老板娘怎么知道的?情报系统太强了吧!”
“我信了!这红包是来送钱救苦救难的!活杀佛啊!”
佟湘玉虽被“李二狗”的名号雷得外焦里嫩,却反应极快,算盘珠子似的心瞬间噼啪作响:“哎呀!额说今早喜鹊叫呢!原来是李大侠光临!快上茶!上好茶!大嘴!”她堆起十二分真诚的笑,热情招呼,仿佛刚才拔刀的不是自己人——甭管杀过谁,带“慈善”和“红包”,“和气生财”的牌匾就能当护身符。
郭芙蓉也放松下来,眼神带着同情和好奇:“放着我来!李大侠您坐!看您一身风尘,没少跑路吧?”她麻利拉开椅子。
祝无双轻步走来,端着刚沏的热茶:“师兄,这位李大侠面色倦得很,先喝口水吧。”声音温软,眼神带着对“边缘江湖人”的理解。
李二狗看着递来的热茶和拉开的椅子,布满血丝的眼睛眨了眨,似乎有些无措。
他习惯了刀锋相向、尔虞我诈,习惯了在阴影独行,突然被这么多善意包围,反倒手足无措。
他犹豫了下没坐,把那叠厚红包放在“和气生财”的桌上,发出厚实的“噗”声。
“钱,”他艰难开口,声音低哑,却有急切压过疲惫,“给……水患……灾民。秦淮河……发水。”他的手——握惯刀柄、沉稳有力的手,此刻微微颤抖,泄露着内心波澜。他抬手示意众人看自己布衣的袖口内侧。
弹幕瞬间抓取关键词:
“秦淮河水患!最新消息!”
“灾民!真来送钱了!泪目!”
“等等!袖子?”
“注意他动作!袖口有问题!快截图!”
“嗡!”
角落响起轻微引擎声,众人循声看去,一直像移动工具人般站在阿楚晏辰身后的铁蛋,胸口投射出淡蓝色光束,在大堂勾勒出详尽的动态地图——山脉、河流、城镇、道路清晰如神迹俯瞰!
地图正中是秦淮河流域,大片区域闪烁着刺目洪水警报。
铁蛋用带着诙谐电子音的浑厚嗓音说:“报告老板,老板娘!已调取实时灾害模型。数据核验:秦淮河流域下游十二府县受严重水灾,冲毁房屋两万六千余座,灾民逾八十万,流离失所,嗷嗷待哺。”
光图浮现灾情碎片:倒塌的房屋、浑浊的洪水、泥泞岸边的灾民、哭泣的孩童,冲击着每个人的眼球。
“亲娘啊……”邢育森张大嘴,手里的花生米不知何时掉了。
连佟湘玉都肃然皱眉。
“真相只有一个!”稚嫩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压过灾情的沉重,所有人的目光“唰”地聚焦到吕青柠身上!
九岁的推理女王推了推闪烁微光的智能眼镜,镜片上数据流如蚁高速流淌。
她的小胖手指着李二狗示意过的袖口,声音清晰冷静,带着穿透迷雾的力量:“李大侠,你刚才下意识暴露了左侧袖口内衬靠近肘部的特殊折痕!根据光学放大、纹理比对及地理系统建模,其经纬度与秦淮河下游‘龙王庙’周边地形吻合度98.7%!此地正是七日前,南京兵备道押解、户部拨付却失踪的‘紧急赈灾库银’——十万两雪花纹银原定藏匿点!”
她小手在平板一划,标记“龙王庙”的小图投影在旁,与铁蛋的大图完美嵌套。
“卧槽牛逼!!!!!”
“小福尔摩斯!这推理神了!”
“袖口藏地图!龙王庙!赈灾银!”
“失踪库银?肯定被贪了!”
“十万两!李二狗果然为这钱?!”
“李大侠:卧底追赃?”
客栈再次陷入诡谲安静,所有目光不再惊疑,齐刷刷聚焦李二狗,带着复杂探询。
郭芙蓉和吕秀才几乎同时倒吸凉气。
白展堂眉头紧锁。
连跳脱的白敬琪都屏住呼吸。
李二狗脸上的疲惫、生涩、窘迫,在听到“十万两赈灾银”“龙王庙藏匿点”时,像被投入熔岩的冰块轰然瓦解!
“嗬……”一声压抑的嘶哑叹息从他喉间溢出,像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绝望。
他眼中因找到“做好事地方”而有的微光,瞬间被滔天怒火和刻骨悔恨吞噬。
那张因疲惫风霜而僵硬的脸扭曲起来,肌肉因极致痛苦抽搐。
他猛地抬起颤抖的手——不是按腰间的深红刀柄,那只手抖得像被蜜蜂同时叮咬!
“嗬……”又一声破碎低吼,混杂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他抬头,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凸出,死死瞪着吕青柠投影的坐标,视线扫过铁蛋投射的灾民影像,最后定格在阿楚晏辰脸上。
那双眼里第一次有了直白的恐惧,一种灭顶之灾前的绝望。
“钱……”他的声音像被粗布磨过,每个字都带着沉重,“被……被换了!”他用尽全力吼出那个让所有人毛骨悚然、让客栈温度骤降的词:“炸药!!!”
这两个字像冰坨砸在地上,又反弹进每个人的耳朵和心脏!
“轰!”
无声的爆炸在所有人心头炸开!
“——!!!!!”
“炸药???????”
“库银变炸药???草(一种植物)!”
“目标是灾民?!十万灾民!!”
“丧尽天良!哪个王八蛋干的!”
“怪不得他这样!他以为送钱,实际可能引爆??”
“完了!龙王庙成火药桶了?!定时炸弹?”
“哗擦!”白敬琪跳起来,这次是真被吓到了。
吕青橙小脸发白,下意识抓住姐姐的胳膊。
郭芙蓉捂住嘴,吕秀才惊得眼镜歪了。
白展堂倒吸凉气,佟湘玉腿一软,被祝无双及时扶住才没瘫倒。
莫小贝脸色沉了下来,眼中内力隐现。
连沉稳的铁蛋,胸口光幕都闪烁了下。
“亲娘啊……影……影响仕途啊!”邢育森带着哭腔的惊叫,透着荒谬的穿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