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神经质地压低了声音,眼神里闪烁着一种溺水者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疯狂光,“只要我能收回那笔钱!我存放在最隐秘地方的‘种子资金’!对!就是它!”
他像是自我催眠一样低吼着,“那是我留的后路!只要拿到那个保险柜的密码,回到属于我的时间点!我一定能翻盘!我一定能!你们不懂!那可是……”
他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手指在虚空中神经质地抓挠着,仿佛要抓住那个至关重要的数字,“……六位数……我记得很清楚……关键在……”
“老板,”傻妞清脆悦耳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带着点机器人特有的平静无波,却莫名地打断了宋思哲越来越高的、带着疯狂呓语调子的尾音,“您情绪波动超过安全阈值,血压心跳持续飙高,再这样下去,我建议启动强制镇定喷雾哦?”
她伸手指了指刚才被吕青橙的“惊涛骇浪”卷到墙角、此刻被龙傲天一脚踩住的几团皱巴巴的“假钞”,“友情提示一哈,那保险柜密码,不就藏在您刚才丢出来的那些废纸背面吗?还印了三遍诶,深怕人家认不出嗦?”
“!!!!”
“卧槽???密码在废……假钞上?!”
“宋老板,您这安全意识……感人肺腑啊!”
“六六六!傻妞妹子这观察力,机器人就是细节狂魔!”
“所以密码是……”
“前面的别瞎扒拉!保护用户隐私!(虽然好像已经不算隐私了哈哈)”
全息屏幕疯狂刷新!
所有目睹这一幕的观众心都提了起来!
晏辰离得最近,反应最快!
几乎是傻妞话一说完的瞬间,他手指凌空一点,一个指令瞬间传达到铁蛋的程序中枢。
铁蛋心领神会,一个流畅的滑步就冲到墙角,蒲扇大的铁手毫不客气地推开龙傲天那只大脚(换来后者一句不满的“扑街啊!”),两根手指极其精准地从那一团烂纸堆里捻出了唯一一张相对“完整”、但也被揉得皱皱巴巴的“百元美钞”仿品。
铁蛋小心翼翼地将它展开、抚平,递到晏辰面前。
晏辰低头仔细查看,阿楚也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来。
只见那张“假钞”的富兰克林画像下方空白处,本该是复杂花纹或防伪文字的地方,赫然用极其清晰(在假货里显得格外突出的清晰)的黑色油墨印着几行小字,甚至旁边还印着一个小巧的骷髅头和叉号警告图标,后面跟着三行一模一样的数字:
核心账户物理密钥,单次有效
泄露等同资产裸奔
***0***
***0***
***0***
与此同时,直播间的全息屏幕上,似乎也因为捕捉到了这极其敏感的信息,某条弹幕像是卡了bug一样,极其突兀又刺眼地悬挂在最顶端几秒,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靠!0!那是我爷爷当年银行卡密码!难道……”
晏辰和阿楚快速交换了个眼神,晏辰不动声色地将铁蛋递来的那张“假钞”随手揣进了自己胸前的口袋。
阿楚则迅速对着空气打了个响指,那条显示着密码、如同血滴子般显眼和不安的弹幕瞬间被强制删除,红光熄灭,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整个大堂的空气,在那几秒钟,凝滞得像是铅块。
所有人都看到了密码,所有人都看到了那条弹幕。
这已不是隐私泄露,这是一场公开的“葬礼”——宋思哲最后挣扎着试图抓住的那根名为“秘密”的稻草,彻底被洪流卷走了。
宋思哲跪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晏辰将那印着他最大秘密的纸片收起,看着那根最后的稻草在他眼前沉没。
他眼里最后一点疯狂的火苗,“噗”地一下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死灰。
整个大堂陷入一片极其尴尬却又透着点微妙怜悯的沉默。
只有那张放着金砖的八仙桌,在灯火下无声地炫耀着物质最后的胜利。
邢捕头磨磨蹭蹭地蹭过来,小眼睛眨巴着,先是对着宋思哲清咳一声:“咳咳……那个……宋……宋先生?您看这事儿闹的……”
他又转向佟湘玉,脸上堆起职业性的、试图两边讨好的笑容,“掌柜的,要我说啊……”
佟湘玉看都没看邢捕头,她已经指挥祝无双把一块热气腾腾、散发着药草清香的毛巾递到了宋思哲面前。
她此刻脸上没有嘲笑,也没有愤怒,只有一种陕西婆姨特有的、历经世事后的沉静与一种近乎朴素的通达。
“甭理那个捕头,贼眉鼠眼的,”佟湘玉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宋先生啊,这人呐,就跟河里头的石头一样。刚开始都棱棱角角的,瞧着挺像回事。可日子久了呢,让水泡着,让石头撞着,磨着磨着……再尖的棱角也得给磨平喽。”
她指着客栈那道被无数双鞋底磨出了温润弧度的木头门槛,“你看你自个儿,过去那样子,怕是比额们客栈这金刚石门槛还硬气吧?到头来嘞?还不是得认这个‘磨’字儿?”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展堂、小郭、秀才、大嘴、小贝、无双、傲天……连白敬琪和吕青橙、吕青柠三个孩子都围了过来,眼神里好奇中掺杂着一点点被世事初惊的懵懂,“那堆金子是挺打眼,可它能当饭吃能当水喝?它能捂热你心里头那个冰窟窿?人活一遭啊,求的不就是个踏踏实实、暖暖和和?”
她往前凑了凑,眼神真诚地对着瘫坐在地、失魂落魄的宋思哲:“你看额们,要说不求大富大贵吧,那是瞎话。可咱更图个啥?图个这地方,热闹!图这一天天锅里炖着肉,灶上升着火,图这进门有人喊饿,出门有人惦记。图个……嗯……图个心安!”
她指了指大门外那片逐渐收住的雨帘,昏暗的天光下,雨后特有的清新泥土气息正随风潜入,“要额说啊,你那密码,丢了就丢了!甭回头了!你看这客栈门口,雨停了!雨一停,天就亮堂!只要这颗心别死了,往哪儿走不是条新路?”
她看着宋思哲,语气诚恳,“在额们这儿扫个地、擦个桌子,饿不着你冷不着你,咋地不比抱着那堆冰凉金砖掉泪强?”
佟湘玉一番话,没有华丽的辞藻,用的都是最直白的大白话,却像是一勺温吞的开水,浇在宋思哲那结了冰壳的心尖上。
他那双空洞的眼眸里,似乎有什么极细微的光闪动了一下,像残烬里最后一点火星。
他慢慢抬起头,浑浊的目光落在佟湘玉那张历经风霜却依旧爽利泼辣的脸上,落在她身后那群表情各异、但都带着鲜活人间烟火气的面孔上。
他又缓缓看向那块被莫小贝随意扔在桌上的金砖——在跳跃的油灯火苗下,它依旧那么刺眼,那么贵气冲天,却又……那么冰冷而遥远,像一个巨大而荒谬的讽刺。
他的肩膀剧烈地耸动了一下,不是之前的绝望抽泣,而是像一条搁浅太久又被强行扔回水里的鱼,贪婪地、几乎是本能地吸入了第一口带着暖意的空气。
一滴浑浊的、混合着悔恨、不甘最终被疲惫冲刷过的泪,终于滚出了眼眶,无声地砸在青石板上。
他没有嚎啕,甚至没有出声,只是那长久以来如同焊死在脊背上的某种无形的僵硬,开始缓慢地、如同冰川融化般一丝丝地消融。
那只一直紧握着拳头的手,也一点点地松开了,无力地垂落在膝边。
一个时代叱咤风云的人物,此刻蜷缩在这小小客栈的一角,卑微得如同冬日里一片被踩进泥泞的落叶。
时间,这最公正也最无情的法官,早已落下了它的终审法槌。
这时,一直抱着保温杯、表情复杂的郭芙蓉忽然清了清嗓子。
她往前走了两步,站定,没有看任何人,目光只是飘向门外雨后初霁、隐隐透出微光的天空,仿佛在酝酿着什么。
然后,她那把曾以高音震碎“钞能力”风暴的嗓子再次开启,这一次,声音不再刺耳,不再刚硬,如同被春雨洗过,带着一种历经跌宕后的低回和希望。
“人——生——路……美梦似路长……”她的调子起得不高,却醇厚又直入人心,是那首脍炙人口的《倩女幽魂》改编的调子,带着独有的江湖气,“风里风里闯……赏心中阳光……”
她的歌声在寂静的大堂里流淌,如同一条温柔的小溪,没有刻意煽情,没有痛陈过往,只是娓娓唱着人生起落。
尤其是那句“任你脚下风云骤变,笑纳雨雪沧桑……终有暖……心头藏”,被她唱得百转千回。
当她唱到“抹干眼眸里的凄楚哀伤,雨过自有晴阳”时,邢捕头和燕小六两个活宝终于找到了发挥的舞台。
“嘿!抹干眼睛!”邢捕头拔高声调,突然从燕小六背后抢过他的快板,“啪嗒”一声脆响。
燕小六被抢了家伙,愣了一秒,立刻默契地跳了出来:“咱就乐呵!”
邢捕头竹板打得飞快,嘴里数得更快:“雨雪呀都是客,终归会散场!嘿呀!”
燕小六配合着,手舞足蹈,像在跳街舞又像在耍猴:“旧财呀迷了眼,放下心更宽!嘿呀!”
邢捕头又凑到宋思哲旁边,压着嗓子,一脸神秘的过来人姿态:“老弟啊,听哥一句,大财主倒灶——那是老天爷给你腾地方!新路就在前方啊!”
说着还朝门口努了努嘴。
这俩家伙纯属插科打诨转移注意力,但那生硬的押韵、夸张的动作和纯粹为了逗乐的劲儿,反而冲淡了空气里过于压抑的情绪。
宋思哲听着郭芙蓉的歌声,听着那对活宝的乱嚎乱叫,茫然的目光再次缓缓抬起,扫过佟湘玉真挚的眼神,扫过莫小贝那张满是青春无所畏惧的脸,扫过阿楚晏辰平静中带着一丝平和的表情。
他似乎想扯动嘴角笑一下,但那僵硬的面部肌肉像是生锈的齿轮,最终只勉强带动了一个极其古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
他极其缓慢地动了动嘴唇,声音低沉沙哑得像是喉咙里塞满了沙子:“我……我好像……真该……洗把脸了……”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的傻妞立刻响应:“好的老板!热水毛巾!这就安排!”
她说着,像一阵风似的转身奔向厨房方向。
铁蛋憨厚的声音立刻响起:“媳妇儿!用温热水!加点艾草!提提神!”
他的嘱托像是一句平常不过的家常话,自然地在静谧的空气里铺开。
就在傻妞的身影即将消失在厨房门帘后的一刹那——
“喂——!傻妞!”
铁蛋突然喊住她。
傻妞疑惑地停住脚步,回望。
铁蛋咧开他那标志性的大白牙,粗犷的脸上却带着一种罕见的、极其腻乎的温柔,还夹杂着点小得意,一字一顿,音量不大却清晰地在整个安静下来的大堂里说:
“刚才……有片塑料渣子朝你飞过去,那角度刁钻滴嘿!俺替你挡开喽!瞅见没?这速度!这叫啥?这就叫……来自俺钛合金核心处理器最深处、最精密的守护!永远是你滴,第一道防火墙!”
傻妞一愣,随即机器人脸上极其生动地浮现出一抹类似人类“又气又甜”的表情,脸颊处的传感器似乎温度都升高了些。
她跺了跺脚,娇嗔道:“烦人!挡个塑料片片还要表功!瓜兮兮滴!”
说完掀开门帘跑了进去,但那步伐明显轻快了不少。
“老铁这情话……土嗨土嗨的咋听着还怪暖心!来自赛博的浪漫?”
“塑料渣子?老铁你是懂英雄救美的!”
“傻妞妹子害羞了!awsl!这CP我嗑生嗑死!”
“哇哦!”阿楚被这突如其来、自成一派的小插曲逗乐了,她眼睛亮晶晶地看向晏辰,声音甜得像刚化开的蜜糖,带着一点点狡黠,“小辰辰~看见没?这就叫专业防护!我家大科学家啥时候也能开发点专属防护程序呀?要那种……带点心跳加速功能那种?”
晏辰闻言,脸上那副温和科学家的面具瞬间破碎,被自家老婆这突如其来、在公共场合直击心灵的调戏激得耳根“腾”地一下红了。
他努力想绷着脸维持形象,眼神却控制不住地开始飘忽,手也下意识地想去扶一下鼻梁,摸到才发现并无眼镜。
“咳!”他干咳一声,极力维持着最后一点科学家的“庄严”,声音却不自觉地放低了八度,有点手忙脚乱,“那个……阿楚……CPU自主升级温度传感……这事儿……得回去关起门才能调试……这…这属于高精尖模块!需要安静稳定无外界干扰环境!”
他语速飞快地组织着蹩脚的专业术语词汇,眼神飘啊飘,就是不敢直视阿楚满是戏谑笑意的眼睛,最后实在兜不住了,只能红着耳朵,极其隐蔽又飞快地、恶作剧般伸出一根手指,在阿楚光洁的小臂上轻轻一蹭!“就像这样!”
阿楚被他这突如其来、极其轻微的偷袭蹭得一个激灵,半边身子都麻了一下,像有微弱的电流通过。
她下意识缩了缩手臂,嗔怪地瞪了晏辰一眼,那眼神里有“你竟然敢还击?”的惊讶,也有“小子胆子肥了?”的兴味,但最多的还是浓浓的笑意和亲昵,脸上泛起一层极其动人的红晕。
龙傲天抱着胳膊靠在柱子上,用所有人都能听清的音量“啧啧啧”,然后对着他旁边的祝无双深情款款大声宣告:“宝贝!看见冇!咩叫专业打情骂俏?我顶你个肺!今晚煲靓汤!十全大补!包你成仙!”
祝无双被他这不着四六的表白弄得脸蛋通红,又羞又急,习惯性地喊了句“放着我来……做饭!”就跑去帮傻妞的忙了。
“啊啊啊!晏科学家居然还会反击?!耳朵红得能滴血了!”
“表面一本正经,私下摸手手!辰哥闷骚啊!!”
“这波互动!比刚才的假钞大战还刺激!全程姨母笑!”
“无双仙女又被傲天哥逗跑了!这对日常真是……啧啧!”
这充满生活气息、带着点酸甜味的小插曲,像是一阵轻柔的风,吹散了最后一点因宋思哲的“帝国崩塌”而笼罩的沉重阴霾。
大堂里的人表情都活泛起来,就连角落里的吕秀才也偷偷乐了。
宋思哲依旧坐在地上,但眼神似乎不再仅仅定格于那个冰冷的“过去”。
他看着铁蛋傻妞的互动,看着阿楚晏辰的眉眼官司,又看看打情骂俏的龙傲天和祝无双,甚至看了一眼桌边手挨着手、脸都红红又强装镇定的白敬琪和吕青橙……
雨声彻底止息了。
门外,被雨水洗净的天空如同一块巨大的深蓝色天鹅绒,几颗早醒的星辰已在东边闪烁着好奇的光芒。
湿漉漉的青石板街道反射着客栈门内透出的暖光和稀薄天光,像铺开了一条温柔的星河之路。
宋思哲借着傻妞端来的热水和干净毛巾,终于艰难地站起身。
他缓慢而仔细地擦洗着自己油腻的脸庞,梳整着那一头散乱狼狈的头发。
水流带走污垢,仿佛也带走了他最后一点虚假的矜持。
他放下毛巾时,眼神不再空洞无物,虽然疲惫依旧刻在深深的眼窝里,嘴角也沉重地耷拉着,但那份商人特有的、审视猎物般算计的精光彻底消失了。
他走到那块被莫小贝随手放在八仙桌上的金砖旁。
沉重的金块在灯火和天光里折射着冷硬的光芒,像一个凝固的梦魇。
他没有再看它,而是深吸了一口雨后带着草木甜香的清冽空气,对着客栈里的所有人——尤其是佟湘玉和阿楚晏辰——极其缓慢、无比郑重地鞠了一躬。
“我宋思哲,”他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多了几分难得的、洗尽铅华的平静,“混账了大半辈子。被金光闪瞎了双眼,被贪念捂住了耳朵。”
他停顿了一下,喉结滚动着,似乎在适应这份迟来的坦诚,“今天……我看见了光。不是金子那种刺眼的。是……”
他看向桌上的油灯,又看向佟湘玉眼底那份历经世事的通达暖意,“……是油灯的光。是笑出来的光。”
他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担,眼神里不再有任何不甘和挣扎,只剩下一种近乎虚脱后的疲惫澄澈,“这金子,”他轻轻拍了拍那块冰冷的金属块,“留这儿吧。算我一点心意,给孩子们……压压惊。”
他的声音带着点释然的解脱,“至于我……我该走了。”
他的目光望向门外那条湿漉漉、反射着星光与灯光的青石板路。
不知从何处涌来极其柔和、几乎无法察觉的白色光点,像是萤火虫,又像是最纯净的星光碎屑,温柔地环绕着他。
光点越来越多,渐渐将他那件湿透的昂贵西装勾勒出朦胧的轮廓。
他周身空间开始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般荡漾开来,光线仿佛被无形的水波打碎、重构。
没有惊雷,没有狂风,只有空间本身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琉璃破碎的嗡鸣声。
就在这无声的涟漪荡漾到极致,宋思哲的身形开始透明、摇曳时——
“雨停风净茶犹温”
“金销梦醒路自宽”
“同福一隅藏宇宙”
“人心深处是人间”
最后一道带着人间关切的声音传来,是佟湘玉对着那片越来越模糊的光影喊道:“哎!宋先生!路长着呢!记住额滴话!心别死就成!”
光影摇曳了一下,似乎是宋思哲最后无声地点头。
然后,那朦胧的人形轮廓连同温暖的光点,如同被黎明悄然收走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消散在门外映着星河的街景之中。
油灯里的火焰轻轻摇曳了一下,暖黄的光晕重新覆盖了整个大堂,温柔而坚定。
桌上那块金砖依旧在那里,沉默地反射着灯火的光芒,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重量和意义,只剩下一个故事结束后的标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