彤云酿雪
云层之中，黑雾隐隐而现，再次从天际降临。
浮华京安被雨水围困，其中别离之苦，如同一声轻浅至极的叹息，随着漫天雨丝倾向大地。
九黎壶收到感应，再次自转起来。
千年以来的无数句道别，在真正缘断的时刻，于净澈无比的夜空中，催生出一缕不甘，令人遥遥一见，便觉黯然销魂。
两人此时别离，世间便再无一丝余温，可供遗者触碰。
神息消散的瞬间，业火朝屋内的咒怨化形扑去，将那些血色细线尽数烧尽。
数十秒后，安静下来的空气中，只剩下雨水的湿冷味道。
莲火径直返回，在季听奕两人身后静静漂浮。
季听奕手中捧着九枚光粒，与方归赈一同看向夫诸方才站立的位置。
一片狼藉正中，周身蕴含澎湃神力的青年，在原地静立。
元溪双目微睁，脸上也是一片空洞的木然。
半晌后，他才缓缓擡手，摸了摸自己脸上那道泪痕，露出一个好似无法理解的表情。
季听奕掌心微握，心中不快到了极点。
他唤道：“师父。”
方归赈：“……嗯？”
季听奕将手中神息光粒递到方归赈面前：“能不能帮我看下这个？”
方归赈只消片刻，便知晓了季听奕打算去做什么。
随即，他操控黑龙，将那些神息取走。
季听奕见方归赈愿意帮他，未再多言解释，只直径走出房间。
屋中，元溪看向留下的方归赈。
千年转世轮回的记忆，让久不为神的元溪格外混乱，他顿了半晌，才看着黑龙体内的九道白光，说道：“请问学长，能否将夫诸的神息，交给我。”
方归赈一时没开口，只费力将眼前的人回想。
几息后，他想起来，他的确是见过此人，只是此人久不在人间，故而与他甚少交际。
方归赈：“元罗星君既已回归神位，还要一方神兽残留的神息做什么？”
元溪觉得这称呼有些过于遥远，只低下目光，没有应答。
继而，他问道：“可以吗？”
方归赈：“这神息以九为数，蕴满赐福之意，应该是夫诸想留下，让阿忆替他偿还给那几个被他取心炼丹的凡人。”
元溪闻言，眼中执拗，却没有任何改变。
方归赈：“他的神息对你已经没用了，你为何还想要？”
元溪闻言，仿佛自己也没有答案，沉默了片刻。
继而，他一边说话，一边将一只手，抚摸在自己胸口：“是没用了。”
他道：“可我还是想要更多，可以感受到他的机会，因为我觉得……夫诸的心，有些难懂。”
庭院外，季听奕御剑飞上主楼顶层。
他站在离夜空最近的地方，遥看空中雨云。
雨云一片暗灰，仿佛离得极近，伸手便能触碰。
季听奕认为，这些雨云由夫诸以意念凝成，应当也充斥着那人的意识。
故而，他若以妖族的摄心之能寻找，也许还能找到夫诸的丝缕神识。
晚风中，季听奕双手捏诀，将体内妖力全数引出。
赤红没入天际，如同血色的极光一般，在天际盘桓。
屋内，方归赈问：“如何难懂？”
元溪迟疑着，指着自己的心：“这里面很满……全部都是我。可我，我从前便是这样，一次次离开他的，对吗？”
问话间，方归赈口吻温和，却十分干脆，答道。
“对。”
一道刺入紫府的细痛，使得元溪指尖抖了一瞬。
元溪方才望着夫诸消失的方向，一直在想，他从前数次离开，对于夫诸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他以为的成全，在那时夫诸的心中，又究竟会痛成什么样子呢？
元溪眉间轻蹙，轻轻闭起双眼。
他曾经诸多修行，忍受过千载心痛……可他仿佛直到此时才终于知晓，什么才是真正的、无法承受的心痛。
已经结束的拥抱中，那些夫诸残留的体温，此时还停留在元溪的衣间。
但转瞬之间，因果浮沉，将那人从世间抹去，连一丝痕迹、和一丝余响都不剩。
元溪唇边苦笑：“我也许……远无法像他一样，做得更好。”
在元溪脑海之中，那道熟悉的轮廓，被别离一一吞没。
可他真的还想再看一眼……
便就一眼。
滚滚绝望中，元溪用力攥起胸前衣衫。
就在此时，漫天茫茫细雨，忽而寂静一息。
一片白色雪花，从天际落下。
顶楼上，那片雪花落在季听奕的脸颊上，片刻消融，轻痒至极。
继而，所有雨丝都渐渐变得缓慢起来，将整个尘世一起放慢。
细雨凝为轻雪，纷纷扬扬，洒向人间岁末。
九黎壶一旁，那声浅浅叹息，静静没入壶中。
十二因缘中讲，触缘受，受缘爱，爱缘取。
可人间朝暮，爱总难相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