愁潘病沈(1 / 2)

愁潘病沈

在田奶奶眼中,尽管田家全脸上已经生出一点细纹,可他此时双眼单纯,与少时极为相似。

田奶奶还记得,田家全小时候知道自己没有父亲,也曾经很孝顺。

藕花胡同深处,那间狭窄逼仄的背阴平房,装着两代人的一生。

病之一字,让母子两人生活在永远无法摆脱的疼痛中,要生活永远为病魔让路,要可能出现的幸福,一早就终止在可能发病的童年。

那些数不尽的颗粒药丸,如影随形,充斥在房中的每个角落。

每每两人吵架,药片洒落一地,在地上沾尘翻滚,就如同两人根本不能自控的一生一般。

因为病痛,两人的日子拮据极了。

社区给予两人的最低生活保障,只能勉强让两人填饱肚子。

那间本就不大的房间里,永远堆着半间屋子的废品,和一系列别人不愿意再用的破旧物品。

生活像一场没有止境的考验,只待两人死亡、从病中解脱的那一刻。

一切经年累月,滋养着恶意,侵蚀了本心,将一切扭曲。

可许是母亲死亡一事,对田家全来说太过于痛苦,他此时神情渐渐恢复,站在一片怨气之中,却竟然没再露出生前那副,面对母亲时的恶言恶语。

他只是双眼微睁,继而疑惑着问了一句。

“妈?”

田奶奶颤抖着点点头。

她顿了顿,继而将季听奕刚刚给她用来压苦的糖,举到田家全面前,问道:“吃吗?人家给的,你小时候总吵着要买的。”

怨气正中,田家全神智越发清晰,他将所有事情全部想起后,沉默了半晌。

继而,他问道。

“妈,为什么?”

田奶奶有些没听懂,可站在田家全所有怨气之中的季听奕,听懂了田家全此时的这个问题。

田家全想知道,田奶奶为何能这样爱他。

为什么病痛如此令人疯魔,却没有将这个老人折磨得如他一样。

为什么他做了这么多大逆不道的事,他的母亲仍然能这么的……爱他。

明明,他们两个人是一样的啊。

田家全崩溃一般,朝一脸不解的田奶奶喊道:“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弃我呢!?为什么就连入鬼道,也要来救我呢!”

田奶奶有些焦急:“家全、家全不是,你听我说——”

田家全跪倒在地,双膝重重落下。

他几乎声嘶力竭,如恶鬼一般:“到底要人说多少次你才听得懂!我不要你管我啊!!”

狭窄的停尸房中,回荡着他丝喊的尾音,在屋中反复回荡。

可与此同时,季听奕耳边的怨声,却渐渐停了下来。

那些黑雾并未散去,只渐渐不再出声,像安歇一般,在空中飘荡。

同一时间,皂仁医院上空的九黎壶红光突显。

壶身第三道咒印,在黑雾中熠熠生辉。

此地百年不散之怨,将那一道道彻骨之痛化为血光,镌刻于壶身之上。

愁潘病沈,沉疴难起。

四百四病,人尽皆尝。

壶身自转难停,带着无数病中叹息、绝望目光,将怨气层层汇聚,静静卷入壶中。

病怨混沌,如隐在雾中、密不透风的黑暗,将一切吞噬。

壶中上古气息翻涌,与整个结界同频而震。

停尸房中,耳中难得清净的季听奕,再次感觉到那股与体内怨气一同呼应的奇怪力量,下意识朝上方看去。

他面色晦涩,而后一时,又显得有几分无奈。

田奶奶手忙脚乱,想将田家全从地上扶起,发现自己拉不动后,与田家全一起瘫坐在地上。

比起田家全的模样,她倒是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

她嗫嚅半晌,像往日一样,念叨一般,自责了一句:“都是妈不好。”

她的这一句话,仿佛如雷贯耳一般,直直插入田家全的心中。

田家全总是说,这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他母亲的错,是他母亲欠他的。

是他母亲给了他一颗这样的心脏,让他从小备受苦楚,被人欺凌,可当他脱离生死之后,他终于发觉,对错并非是这样计算的。

季听奕在男人的忏悔声中,终于手捏道指,唤出了火莲。

他年少轻狂,焚尽天下时,曾经短促不解,既然这业火主宰人世因果缘由,为何烧不尽那九黎之怨。

他知晓因果从综复杂,并非任何一物,可以完全掌控。

可此时,他想再试一试。

田家全的怨气已然不再催生,也不会再和其他怨气催生出新的因果……

季听奕手托红莲,将莲花轻轻送入半空。

莲火没入黑雾之中,在那些安静下来的黑雾间穿梭,如同点燃一团极为易燃的蓬松颗粒一般,不消片刻,便将这道怨气烧得干干净净。

白织灯下,红莲花苞在清朗中静静开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