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十二载
方归赈擡手，用指尖蹭了蹭季听奕的脸，帮后者擦掉脸上沾着的尘土。
季听奕躲了躲：“痒。”
方归赈收回手：“下次我没回来的时候，不要在原地等我。”
他声音轻哑：“你好好回去，我会去找你。”
方归赈体内那股玄黑之力，正流窜在他的脏腑中。
他在无人角落压制良久，才能继续维持现在的样子，重新出现在这人面前。
可也许，他也会压制不住，回不来此地。
季听奕口中等待，让方归赈心软到无以复加。
然而，他这话在季听奕听来，却充满了空头支票的味道。
季听奕轻笑一声，敛去眼中落寞，问道：“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是给我安排的晚班，要先去见小红和丽丽吗？”
方归赈一脸不解：“小红和丽丽是谁？”
“小红和丽丽你都不知道？”季听奕笑得散漫：“梦巴黎的当红头牌。”
方归赈听见“梦巴黎”，表情不自然了些。
好像对于他这样的淑人君子来说，只这三个字背后代表的寻欢之地，光是想到，就可以让他耳根红起。
季听奕差点失笑，看着方归赈略带窘迫的脸。
在他的目光中，方归赈更不自在了。
方归赈：“……看我做什么。”
季听奕：“我很好奇你又会说出什么说教的话来。”
方归赈顿了顿：“《荀子·乐论》中说，君子耳不听淫声，目不视邪色。”
季听奕听方归赈说完，实在忍不住，直接笑出了声。
他看向方归赈，称赞道：“真不愧是你。”
方归赈看出季听奕是故意的，没再答复，只将手中果汁又往前凑了凑。
季听奕探头吸了一口，环顾四周：“陈延安方才说，让我们每个人交份说明，写清今天的事，他跟上面报完，可以给我和纪明秋拿个白云观的顾问编制。”
方归赈：“是吗，挺好的。”
季听奕：“那样的话，我每月就有固定补贴了。”
方归赈想到听尘阁门上的封条，问道：“你的店为什么会被封？”
季听奕：“有人找我给李亚权算命，我算出他是渣男中的极品，结果被委托人大肆宣扬。李亚权为了挽回声誉，闹到派出所了。”
方归赈看向别处，随口道：“原来如此。”
季听奕看他，双眼微微眯起：“你不好奇，是谁在替你邓姨声讨李亚权吗？”
“好奇。”方归赈配合道：“什么人？”
季听奕方才故意卖了个关子，等到眼前人真的问他，他又转而笑答：“我也不知道，那人就打电话到我店里，说是钟家人介绍的，我就没细问。”
方归赈：“那人呢？也被抓了吗？”
“别提了。”季听奕摆摆手：“和解了，比我出来的还早。”
方归赈：“闹到最后，只有你的店被封了？”
“嗯。”季听奕嗅嗅自己指尖残留的烟草味：“我店再这么封下去，等老客户都知道了，倒是也不用再开了。好在，我们把李希找回来，李亚权答应托关系帮我把执照要回来。”
方归赈：“你很喜欢那家店？”
季听奕语调落寞：“就算是我，也总得和人间有点牵连，不然活这么久，岂不是千年都如庄生晓梦一般，与那虚无梦境无异了么。”
他面色轻松，像是在说别人的事：“虽然我本不该混迹在人世中，但我思来想去，也实在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去。”
许是他说话的语调过于平淡，让方归赈生成几分错觉来。
好像季听奕什么都不在乎，只在这人间中孤独地走了许久。
周遭逐渐安静，方归赈问道：“玄武说你有话要问我，是什么？”
季听奕看他：“我方才问玄武，若时间倒流，有从来一次的机会，她知道最后会被朱高烨利用，是否还愿意和那人渡过一段时光。”
方归赈：“她如何答？”
季听奕摇头：“她没答，就是问我，是妖族都缺心眼，还是只有我比较特别。”
他学完玄武的话，将头微微低下，说道：“我知道我接下来的问题有点多余，但这不能省略。”
方归赈心中百转千回，几乎将所有季听奕能问出的问题，细细想了一个遍。
大劫时，他答应过季听奕，眼前人问什么，他都会答复。
故而，方归赈表情认真，应道。
“嗯，你问吧。”
晚风将方归赈背上的血腥味道扩散开来，在季听奕的鼻腔中，变成一股似有若无的香甜腥气。
季听奕着实有许多问题想问，但话在嘴边，他却好像一个字也问不出来。
故而，他只是含着笑，问道：“纪明秋许我十二载，我只有这十二载……当然，咱俩也可能明天就吵架分手，但我就这么久的时间，你还有愿意和我在一起吗？”
夜风中，方归赈指尖微动。
方归赈问：“十二年之后呢，你要去哪里？”
季听奕：“我不告诉你，你也能猜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