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她摸遍了全身,掏出那把陆锡所赠的匕首,回身就是一刀,狠狠扎向那张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道:“我今日一刀了结了你,彼此才算是真的清净!”
却见她笑着退去,身影散入云雾中:“……急了,你急了。”
苏锦书就此惊醒,发现已出了一身的冷汗。
皇宫。
宸极殿中,皇上思量再三,做出决定:“下月十六,你调度人手,围困群玉馆,尽量生擒里面的人。瞧如今的形势,紫微道仍在蛰伏之中,盯是t盯不出结果的,想办法让他们动起来,有了动作,才会露出破绽。”
陆锡点头:“群玉馆虽不是紫微道的核心所在,可若是各州府一起拔除,也足能伤筋动骨。”
皇上下令:“你去做罢。”
陆锡心头发沉,面色并不轻松,甚至还有些恍惚。皇上见他如此,对自己一手养大的后辈格外心软,不忍见他的精神总这么绷着,于是,提了一件私事:“你父亲前些日子进宫了,说想等你大婚之后,便请封世子,你与锦书的婚事,还是朕下旨赐婚更体面些,毕竟,她已无父母在世了……你怎么看。”
陆锡在皇上的注视中,眼中的阴郁散了些许,沉默须臾之后,他提起前襟,叩首道:“臣恳请陛下成全。”
晚香别院的变故尚未传到宫中,而赐婚的圣旨,就这么被陆锡强求到了手中。
陆锡手握着明黄的圣旨走出宫门,正好与沈恻迎面撞见。
沈恻停住脚步,目光在圣旨上转了一圈,又盯在他的脸上,用了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恭喜了,陆门主。”
沈恻是发自真心的恭喜,其中还夹杂了几分说不清的歆羡。
陆锡脸上却仍存有几分恍惚。
沈恻觉得他是高兴傻了,拍了拍他的肩,走了。
这是一道圣旨,不是密旨,由秉笔太监起草,中书省重臣过目,再加盖玉玺,赐到了陆锡的手中。所以,即便陆锡没有跑到王府宣读圣旨,公诸于天下,这消息也很快传遍了京城。
张家是头一个知晓的。
紧接着有好事之人将喜讯分别报与了王府与侯府。
陆二夫人刚回府不久,原以为计策已成,正静等着好消息呢,没成想,还真等来了好消息,她独自坐在昏沉沉的屋子里,怅然若失,她这也算是尽人事了,是天命不允……
苏锦书稍睡了片刻,醒来便听到了圣旨赐婚的消息,听说,还是陆锡开口求来的。
他这是在告诉她,她非嫁不可,没有他的同意,她想断也断不了。
汀芷守在她身旁,担心道:“郡主,你可千万别多想,不然再见一面吧,见一面,好把话说清楚。”
苏锦书摇头,喃喃道:“我知道他是个狠人,可从未想过,他有一日会把手段用在我身上。”
汀芷大惊:“郡主,你这话可就严重了。”
苏锦书轻轻推了一下她:“你别老缠着我了,我静静,你替我去陪陪小荷花。”
陆锡拿到了赐婚的圣旨,却没去毓王府,而是回了清平司,将圣旨供在了匣子里。
沈恻从宫中回来,见他在司中,还愣了一下:“你怎么在这?”
陆锡一擡眼,淡淡的:“你觉得我应该在哪?”
沈恻看他像是犯病了,越发觉得他是高兴傻了,问道:“怎么没去王府?”
陆锡压着心里的躁郁,道:“……等等,等下个月,我办完事回京。”
没有人知道他心底已经化成了炼狱一片,只待下月十六,送了那些该死的人下黄泉,才好心平气和的回来解决私事。
沈恻一无所觉,点头道:“也是,眼下有更重要的事。”
他方才进宫也知晓了下月的行动,沿江淮六州,群玉馆数了十三所,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暗门的人手在精不在多,怕是要倾巢出动才能将其都控制在掌心。
为保万无一失,届时沈恻会和他一起行动。
陆锡道:“我专盯淮安,那馆中藏了大鱼。”
毓王府里无烦心事,苏锦书安稳过了两日,每天都要在门口看着日影西沉。
越是深秋,晚霞越是浓艳,有种风起云涌的壮烈之感。
下个月就要立冬了。
四时美景其实根本不经看,每一种美都只是短暂的维持一阵子罢了。
苏锦书今日早早的熄了灯,只留着桌上一颗夜明珠,闪着微弱的光芒。
她坐在妆镜前,卸下了发间的所有钗环。
明珠也好,绒花也好,一样也不留,如瀑的青丝散下来,她用一条青绿的发带束起,净了脸,似又回到了莲沼镇时素面朝天的样子。
她借着明珠微黯的光,贴近镜子,仔细打量了片刻,总觉的还是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被修剪拘束的小树苗,不会再长回张牙舞爪的样子。
苏锦书很快想开了,变了也正常。
上次陆锡用过的安神香剩下一些,苏锦书点燃,熏了汀芷的帐子。
一向惊醒的汀芷睡得格外沉。
苏锦书拿了一件她的衣裳,外面又披上一件厚实的披风,乘夜出了门。
角门的小厮只见了她的衣裳,却看不见她斗篷下遮着的脸,招呼道:“汀芷姐姐这么晚出门啊?”
苏锦书浅浅的“嗯”了一声,没有显露出不自在的样子。
她就这么离开了王府,拿了汀芷的路引,在宵禁之前,离开了京城。
苏锦书背后,沉重的城门缓缓关闭,她回头看了一眼,夜色中,京城的门楼依然巍峨肃穆,同她来时没有差别。
她要走了。
苏锦书从来不觉得哪里一定会是她的归宿,她做出离开京城的决定时,就想当年决定离开莲沼镇时一样,轻而易举,毫不留恋。
没有人能拦得住她。
她生如浮萍,哪里都是家,哪里都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