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他听到了卡米利亚最后那句话。
卡米利亚的心脏瞬间沉到了谷底。
她像犯错的孩子被当场抓住，脸颊瞬间变得滚烫，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巨大的心虚和恐慌涌上心头。
阿尔玟看着走近的莱戈拉斯，对他轻轻点了一下头。她没有多言，转身悄然离去，将这片被夕阳笼罩的悬崖留给了两个需要直面彼此心意的人。
风吹过树叶，发出细细簌簌的低语，在诉说些什么。
莱戈拉斯走到卡米利亚面前，停下了脚步。夕阳的余晖勾勒着他紧抿的唇线，他沉默地看着她低垂的脑袋，过了好一会儿，才深深地叹了口气。
那叹息声里包含了太多情绪，沉重得让卡米利亚的心也跟着揪紧。
“卡米利亚……”莱戈拉斯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极力压抑的激动：“我很生气你会后悔选择了我。”他直言不讳地说出了听到那句话时最直接的感受，那是一种被否定、被质疑的刺痛感。
但紧接着，他的语气变得更加低沉，充满了难以言喻的悲伤：“但也很难过你要选择放弃我。”他以为她的疏离、她的冷淡、她的心事重重，是因为她后悔了当初的靠近，想要结束这段感情。
“不是！”卡米利亚猛地擡起头，急切地否认，泪水终于夺眶而出，顺着脸颊滚落：“我没有放弃，从来没有想过放弃你！”
她摇着头，发丝在夕阳下闪着金光。
“只是……”
卡米利亚哽咽着，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她拉起袖子，露出了手臂上一道尚未完全愈合的、浅淡的伤痕。
那是在幽谷休养期间不小心被荆棘划伤的，一道再普通不过的小口子。
她指着那道伤痕说道：“你看……它愈合得非常缓慢，速度不及从前的百分之一。”
那是她作为人类的象征。
幽暗密林的枫叶红了五百次，在精灵的眼中不过是一瞬间。
时间，是人类和精灵相爱最大的诅咒。
卡米利亚的眼睛浮上一层水雾，像是珍珠蒙尘，令人心碎：“精灵的生命如此漫长，我若是作为人类，不过是你永恒生命中的短暂停留，像一颗划过夜空的流星，转瞬即逝，只留下一点微光……”
她见过瑟兰督伊的沉沦，见过漫长岁月如何将失去的痛苦熬成刻骨的孤寂。她不愿莱戈拉斯步他后尘。莱戈拉斯应该像林间的清风，像叶尖的晨露，永远自由而快乐，不该经历痛苦悲伤。
卡米利亚声音颤抖：“与其让你在漫长的岁月里忍受煎熬，我宁可……宁可我们从不开始！”
她终于说出了心底最深的恐惧……
她害怕自己短暂的生命，会成为束缚莱戈拉斯自由的一道枷锁，一个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然而，回应她的，是莱戈拉斯毫不犹豫地上前一步。他伸出双手，温柔却坚定地扶住了她因为哭泣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精灵的手掌温暖而有力，传递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但是。”莱戈拉斯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每一个字都如同星辰闪耀：“我已经爱上你了。”
他的目光深邃如海：“卡米利亚，精灵的心一旦给出，便再不收回。我此生只爱一人，永不改变。这不是选择，而是宿命。”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柔和，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我爱的，是此时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你，是那个在战场上耗尽力量也要救人的你，是那个永远闪耀着光芒的灵魂。不是因为你拥有永恒的生命，也不是因为你拥有治愈的力量。无论你能在这世间停留多久，都已是我灵魂唯一的归处。”
“时间的长短，并非衡量爱情深浅的标尺。我选择爱你，就选择了拥抱与你相伴的每一刻，无论它是短暂还是漫长。我选择爱你，就选择了接受未来可能到来的离别之痛，因为与你相守的每一刻幸福，都值得我用永恒的时光去回味和珍藏。比起失去你的痛苦，我更害怕从未拥有过你。”
莱戈拉斯的话语，如同温暖的洪流，冲垮了卡米利亚心中那堵用恐惧和自责筑起的高墙。
她再也无法抑制内心的激荡和汹涌的情感，猛地扑进了莱戈拉斯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将脸深深埋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放声大哭起来。
这哭声宣泄着积压在心底的痛苦、委屈、恐惧、自责和深爱，像是要把从前和今后的泪水一同流干一样。
肆无忌惮，毫无保留。
莱戈拉斯从未见过卡米利亚这样哭过。
在他记忆里，她过去倔强得像最坚硬的宝石，眼泪不会出现在她美丽如星辰的眼眸中，即使面临绝境，眼中也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但此刻，她为了不能与他永生相伴而痛哭失声，这泪水不是为了力量，不是为了永生，而是为了他，以及害怕他未来会承受的痛苦。
这让莱戈拉斯感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传来阵阵深入骨髓的痛楚。
他心疼得无以复加，只能更紧地抱住她，一只手温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下巴轻轻抵着她的头顶，无声地传递着他的安慰和承诺。
他在心里默默地、虔诚地向那创造了万物的至高存在祈祷。
永恒的伊露维塔啊，请你垂怜于她，让她远离痛苦和悲伤。若命运注定她要经历凡人的生老病死，那么，请赐予我们足够多的相伴时光，让她的一生充满爱与欢笑。
不知过了多久，卡米利亚的哭声渐渐平息。
夕阳已经沉入了大半，天边的色彩也从热烈的金红转向了深邃的紫蓝。
她慢慢地从莱戈拉斯的怀里擡起头，眼角和鼻尖都还带着明显的红晕，长长的睫毛上挂着细碎的泪珠，像清晨沾了露水的花瓣。
但她的眼神却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清澈和平静，仿佛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洗净了蒙尘的天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仿佛要将心中所有的阴霾都随着这口气呼出体外。她看着莱戈拉斯，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恐惧和迷茫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和释然。
“莱戈拉斯。”她的声音因为哭泣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仿佛下定了某种重大的决心：
“过去不可改变。”玉石碎裂无可扭转。
“未来尚不知晓。”人类生命还未终结。
“愿每个当下，你我同在。”
既然死亡终将不可避免地在某一天到来，那么，与其在恐惧和悔恨中虚度光阴，不如紧紧地抓住现在的每个时刻。
她会好好活在当下，珍惜与他在一起的每个日出日落，每一次欢笑与低语。她要努力地创造足够多、足够美好的回忆，多到足以填满他未来漫长的岁月。她要让他知道，她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天，都是幸福而充实的。
这样，当她离开的那一天真正来临，他想起她时，心中涌起的会是温暖的怀念，而不仅仅是无边的悲伤。她要让他明白，遇见他，爱上他，是她有限生命中最璀璨夺目的篇章，她无怨无悔。
莱戈拉斯没有立刻用言语回应。
因为卡米利亚已经用行动表达了一切。
她踮起脚尖，伸出双臂，坚定而温柔地环上了他的脖颈。她的动作带着一丝决绝，亦带着无比的眷恋。
然后，她微微仰起头，带着泪痕的脸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动人。
她毫不犹豫地吻上了他的唇。
这个吻，起初带着泪水的咸涩，带着劫后余生的悸动，带着对未来的承诺，带着对当下的珍惜。它并不激烈，却无比深刻，仿佛要将彼此的灵魂都烙印在一起。
莱戈拉斯先是微微一怔，随即闭上了眼睛，收紧了环抱着她的手臂，温柔而坚定地回应着这个吻。
所有的担忧、不安、恐惧，都在这个吻中融化、消散。
他感受到她传递过来的决心和爱意，这比任何永恒的承诺都更加动人。
他回应着她，用行动告诉她，他一直都在，无论未来如何，此刻的相拥就是永恒。
暮色四合，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如同融化的金液，温柔地洒落在悬崖边的他们身上。
他们站在世界的边缘，一边是广袤无垠最终流入大海的河流，一边是郁郁葱葱充满生机的森林。
晚风吹过树叶，发出细细簌簌的私语，带来最深的祝福。
周围一片宁静，只有风的声音，树的呼吸，和他们彼此交融的心跳声。
色彩斑斓的霞光毫不吝啬地为他们披上最华美的衣裳，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时间在这一刻凝固。
那画面，静谧、深刻、充满了无声的誓言与超越生命长度的深情，美得如同一幅悬挂在诸神金色殿堂之中的永恒油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