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4章清宫之金玉满堂(八)
众人围坐在圆桌旁,嫡福晋看这几道菜不够十多个人吃的,干脆让膳堂厨子再备几道菜上来。
而雍亲王早已迫不及待动筷子了。
香酥肉刚一进口,最先感觉到的是皮薄肉嫩,酥烂入味,整块肉像是豆腐似的,牙齿稍稍触碰就化开了,香味极浓,伴随着舌头的搅动,烫意翻滚,却又舍不得舌尖上这抹美味,只能强忍着烫意,三两下吃下去,然后又一筷子夹起一块香酥肉。
就跟上瘾了似的。
其他人看见雍亲王这样,还道是主子爷/阿玛大晚上的被这些菜肴催动了食欲,食欲一起,便一发不可收拾了,这肉香是香,但他们作为皇家人,什么好东西没吃过,用得着这样急切吗?
可是当他们也拿起筷子,夹起块红炖肉后,入嘴就感受到葱姜酒糖酱油五味杂合,但又层次分明,尝得出葱的香、姜的辛、酒的醇、糖的甘、酱油的鲜,汇集在筷尖的这块肉上,单是用美味形容,已经是落于俗套了。
对于一个厨子而言,最高的赞誉莫过于一动筷便一发不可收拾,连说话都来不及,只顾得上不停的吃,不停的夹。
现在已经没人质疑雍亲王为何那样急切了,他们尝到后只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老老实实坐下来等王爷动筷,要是在这之前,他们到膳堂帮工,是不是有机会偷吃一两块肉,没想到弘时福晋的厨艺这么好,是宫里的御厨都比不上的境地。
弘时一开始还在悲愤地指着他们“别一个个吃得太快,留点给我,这可是箐箐特地给我做的”,到后来上筷后,什么话都不说了,只顾得跟自己兄弟嫂子抢菜吃。
就怕自己刚一开口,就有人将他筷子上的肉给抢走了,这些饕餮!
兰箐箐看着他们这样,心里默默给自己点赞,没想到多年不接触厨房,她厨艺还是这么好,果然一个好厨子,是经得起时间的挥霍的。
不过大晚上的忙活了这么久,她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好在这时膳堂厨子做好的菜已经端上来了,正好这些人都在抢吃她做的菜,她就只能从容不迫享受膳堂厨子的手艺了。
该说不说,膳堂厨子这厨艺还有很多不足之处,不过作为享受的一方,味道过得去就行。
兰箐箐美滋滋夹起块糖醋咕噜肉,一口下肚,正准备再给自己夹一筷,却看到其他人眼巴巴看着她。
她这才注意到她做的那些菜已经清盘了,她想了想,将膳堂厨子做的菜推过去,“那些不够吃,就吃这些吧,十来个人,就那点菜肯定是不够吃的。”
兰箐箐意有所指望着他们所有人,雍亲王夫妇、大阿哥夫妇、二阿哥夫妇、三阿哥夫妇和弘时以及宋格格和三格格都坐在这里,李侧福晋不知为何,也出来了。
就剩怀着身孕的年侧福晋还在屋里养胎。
不过在美食面前,李侧福晋也没绷住自己神色,投身一场酣畅淋漓的抢菜中,也因此在菜碟空了,自己回过神后,看向自己小儿媳的眼神也格外尴尬。
三福晋可怜巴巴,“四弟妹啊,你看这些菜不够,你看你是不是……”她搓了搓手,表情兴奋,“我们夫妻俩帮你打下手。”
弘昀急忙点头,“放心,四弟妹,我肯定不像弘时那样没用,点个火都折腾了半天,你要是想看,我给你点出个花样来。”
弘时擡头,眸子满是怒火,三哥这是什么意思!吃他福晋做的菜,还在他福晋面前说他坏话!
二福晋也是矜持住了,“要是三弟和三弟妹还不够,我们夫妻俩也是能帮你的。”
弘昐郑重其事点点头,比起美味,放下身段又如何。
大福晋一副众人皆醉我独醒的神色,以她和四弟妹的交情,自然不用像二弟三弟夫妇那样绞尽脑汁攀话,她就不同了,她跟四弟妹感情好,日后让四弟妹教她一手或是私底下给她做好吃的,肯定不是什么难事。
弘晖看向弘时,眸子流露的希翼让人不忍辜负,四弟妹既然给四弟下厨,他跟四弟交情好,偶尔跟着四弟蹭一顿应该不是大事。
兰箐箐看向雍亲王,“阿玛,您看——”
她也不是不能再下厨,只是这大晚上的油烟味持续传出,是不是不大好,而且夜宵吃多了,不得变胖!
雍亲王领会了儿媳妇意思,只好将心里的渴望压下去,清了清嗓子,“膳堂刚煮好的菜都摆在这里了,还要箐箐再下厨像什么话,饿了就吃,吃饱了就回去。”
众人失魂落魄。
但雍亲王是王府最大的主儿,一家之主的话怎能不听,于是众人只得紧咬牙关,对着那些膳堂厨子做好的菜意思着吃了一口,顿时面露难色。
他们没有大晚上吃东西的习惯,要不是弘时福晋做得实在好吃,他们也不会破例,因此在尝过了独一无二的美味后,再对上这些菜,便显得枯燥无味,甚是难吃。
吃过了更美味的东西,以往吃过的东西就显得鸡肋,不是说真的难吃,但就是有种说不上来的没意思。
就连雍亲王也是面上强作镇定,实际上吃了一口菜便绝不动口,装作自己已经彻底饱了,端起一杯茶清清嗓子。
于是好端端的一场家宴,众人抢菜过后装模做样喝着汤或是来点清茶,兰箐箐就吃得挺快活的,没人跟她争菜,就是那眼巴巴的模样,好似她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事。
但是想想她只是下了一次厨,他们也尝了一次美味,她做了大善事,她做的菜可不是谁都能吃到——
想到这,兰箐箐若有若无的良心彻底放下来。
她绝对不是有心馋他们的!
……
回到房里后,弘时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兰箐箐摸了摸他头发,“你别这样看我,你得好好反省自己,要不是你折腾这么久,阿玛也不会发现,要是阿玛没发现,我就能跟你两个人偷偷用膳了,你说是这个道理吧?”
弘时呆住了,还真是这个道理,要不是他太笨手笨脚,也不会被阿玛捉住,箐箐出来时根本就不知道有人等着她做的菜。
往这方面一想,弘时原本就挺内疚的心情,又叠了好几层内疚悔恨,直至快入睡时,他小心翼翼从榻上蹭来床边,“箐箐,我知道错了,我发誓,这一次发生的事绝没有下一回了。”
这可是箐箐头一回为他下厨,但他却将事情弄得一塌糊涂,唉,箐箐一定对他失望了。
兰箐箐趴在床上,笑盈盈看着他,“怎么?我让你反省,你还真反省了。”
弘时摸摸鼻子,他当然很认真在反省了,这又不是什么小事。
兰箐箐哈哈大笑,“我都说了这不是大事,一家人一起吃饭不挺好的吗?”
她拍了拍床,弘时看了她一眼,小心翼翼地溜上床。
兰箐箐道:“我进府没多少天我就能看出你跟你亲人关系不大好了,他们挺关心你的,你也关心他们,只是你们总是有嘴难说,跟你脾气有关,也跟他们的性子有关,不过这怪不得你,也怪不得他们。”
她想了想这些阿哥、福晋的性子,坦诚道:“他们也想相信人,只是身处皇室之中,哪怕是至亲,也得起防心,不然到最后,可能伤害到的反而是自己,而你就更不用说了,从小到大经历那种事情,没崩溃就算你意志坚定了,我想着要是我做的那点菜能让你们感情和缓,我还觉得是件好事呢。”
她挺喜欢这个王府的氛围,都和和气气的,不争不斗,要不是女主躲在背后打着不知名的主意,她真想抛开任务跟她们好好过日子。
弘时眸子不知何时含了泪水,“箐箐,你真好。”
兰箐箐震惊,“你还真给我哭了?”
说实话,她还真没看过哪个皇子阿哥会这么不顾形象的哭的,不对,她见过,只是像弘时这样因感动落泪的情况是头一次见。
弘时慢慢挪过来,揽着她,“你待我真心,我感动哭的。”
他有些不大好意思擦干净泪,为自己挽尊,“其实我也不经常哭,从小到大我就没哭过,就这一回……我真的没怎么哭过的,还是婴孩时的哭就不算进去了,我也没那时候的记忆。”
“哦。”被人抱着哭,兰箐箐还真没有过这种体验,只得硬巴巴点了下头,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有点表示,就从怀里拿出张帕子,试探地递过去,“要不、你擦擦?”
“好。”弘时抽噎了一下,不大好意思松开手,接过帕子背过身去擦眼泪。
他嘀咕起往事,“你说得对,我知道我那些兄弟姐妹小时候都不这样的,他们都很好很好,即便总是说我的二姐,也是待我很好的,就是长大了,各有各的利益,便显得不齐心了,何况我也不如他们想的那样听话,我在遇到你之前,早就成了半个疯子,还好好活着只是不想连累我额娘和其他兄弟姐妹。”
不过他起初也是想一了百了解决自己性命的,活着没意思,还会给自己亲人添愁,但是阿玛让他好好活着,他就想着,活着就活着吧,行尸走肉也不妨为一次活着。
可后来遇上了箐箐,遇上了他生命的光,他便由衷地感激过往还坚强地活着的自己。
他庆幸救了他自己,才最终等来箐箐的救赎。
“那些事都不是事。”兰箐箐撑着脸颊,回想起所有夺嫡的事,所有利益争夺的事,在胜利者坐上皇位的那一刻,就彻底化于无形。
人们争是因为人性的欲/望,人们不争也是因为人性的美好,或是愿赌服输,不得不放弃争夺。
但无一例外,争到最后都忽视了身边人的重要性。
可身处皇室,什么愿望都有,既然无法左右别人的心思,那就走到最后,赢给他们看,胜利者拥有支配一切的权力——
虽然兰箐箐很想对弘时这么说,但是这次任务并不包括成为皇太后,便打消了心思。
弘时调整好自己情绪后,忍不住说起一件事,“说来也真是的,阿玛待我们这些兄弟姐妹好,就是对上他以往的兄弟,再也不复过去的感情了,箐箐,你知道为何我们家跟八叔家靠得那样近吗?”
“我不知道,不过看你模样,大致猜到了。”
弘时腼腆地笑了笑,“孝懿皇后曾抚养过阿玛和八叔,他们俩兄弟就是在同一个地方一起长大的,感情深厚,以至于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八叔就非得要跟阿玛当邻居,阿玛也毅然支持八叔的想法,于是我们两家人就挨在一起住了,只是后来,二叔被废了太子之位,八叔又不知为何被人拥立太子,被皇玛法不喜,相当于被废了继承权,再后来,阿玛跟十四叔相争,以八叔为首的八爷党拥护十四叔,跟阿玛反着来,这兄弟感情就不复过往了。”
兰箐箐笑道:“看你模样,对你八叔感情还挺深的。”
弘时摸了摸脑袋,“这没办法,抛开那些父辈的恩怨,八叔对我挺好的,我是他看到大的孩子。”
兰箐箐点头,所以弘时心性并不适合当皇帝,因为有时候对敌人友善,就相当于背弃了身边人,换做是她目标还奔着皇太后去的时候,大抵要不折手段将弘时的性子扳过来了。
不过她都不奔着当皇太后而去,弘时就没必要成为皇帝。
她稍微护着点弘时不成问题,反正等雍亲王成为皇帝后,他们夫妻俩就关上房门过自己的小日子,那时候估计女主已经找出来了,没找出来也不妨碍她将时间线越拉越长,女主只要使用金手指,这十多二十年的时光回溯,足以将女主精神整崩溃了。
等女主不成威胁后,她就一路奔向光明美好的大结局。
这样一想,这个任务的难度好似也没有多高。
“只是你要记住你现在的身份,既然阿玛跟八叔已经反目成仇了,你作为儿子和侄子掺和其中,里外不是人,你应该听说过李商隐的生平吧,于他而言,牛李党争是要命的事,可他却无法彻底摆脱,‘牛党’于他有恩,但他娶了‘李党’的女儿,若非他最终放弃京职,在各地漂流,兴许这党争之乱还会祸及他。”
弘时神色沉寂,“我知道,迟早有一日我得面对八叔和阿玛的不和,在这之前,我不打算掺和进去。”
要是烂命一条,在不连累额娘兄弟姐妹的前提下,他帮八叔做点事也无碍,命是他自己的,他无法作主自己的人生,难道他连自己的命都决定不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