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鸭脚茶,对治疗我的咳症很是有效。”文君示意晋磊看桌上的茶缸,“这是沉香托寂桐带来给我的,没想到,沉香也会泡这种茶。”
——没想到,沉香也会泡这种茶。
见晋磊神色古怪,文君担心地问:“师兄,你……可是想起了……她?”
“哦,不是。”晋磊连忙否认。
“我只是以为,这茶只有襄铃会泡。”他轻轻摩挲杯沿,垂下眼睫。
文君轻轻点头,继而又问:“师兄,沉香一直很照顾我……这些事,她没有跟师兄提过吗?”
晋磊不想谈这个话题,只简答道:“我忙得很。莫要说她,我也是难得才能过来见你一面。”
文君低声道:“我知道。”顿了顿,还是开口,“师兄,沉香她是好人,能否不要——”
“此事不必再提。文君,你好好养身体,勿要操心太过。”他语声温和,却不容反驳。
文君唯有叹息。家门惨祸之后,她唯一的依靠只有晋磊,失去了父母,她不能眼见他也走上死路。她苦苦劝阻晋磊不要报仇,晋磊不听,她无奈之下,只有搬出师父之名来挽留他。
“师兄棋艺至今尚未能胜过文君,那文君便还算是你师父。师兄不是说过,我说什么,你都会听我的吗?”
晋磊转身,看着她,静静开口:“我记得。不过你也说过,只要我能赢你一局,就答应帮我一个忙。”
文君脸色一变,晋磊却道:“从前我偶有赢你,不过既然已是过往,都做不得数。不如我们今日,就以当日未竟之残局来定胜负。”
“残局?”贺文君想了想,道,“后来重下多次,师兄不是从未赢过……”
晋磊语气认真:“是,若今日我依旧不能赢你,我就不走。”
文君颤声:“真的?”
晋磊点头:“我不会骗你。”他直视她的眼睛,“可是,若是我胜了,你就放我走。”
从前她赢过他那么多次,可是偏偏这一局,她败了。
原本再过几个月等她年满十八,就要嫁给晋磊,如今,却要眼睁睁看他另娶他人。
晋磊之所以能够取胜,乃是因为依照之前沉香给的提示反复思考过,果真一十三步之后,以微小差异赢了文君。
黑龙摆尾转败为胜,温柔到残酷只得一十三步,步步修罗路。
文君哀求,说沉香一定不知情,她爹所犯下的罪行,与她无关。她是我们的朋友,你怎么忍心欺骗她。
晋磊冷声,此仇非报不可,反正早晚也要反目成仇。叶沉香曾经是我朋友,可是朋友之谊怎能与养育之恩相提并论?她生过我养过我教导过我吗?!
他离开住了十五年的家,离开了师妹贺文君,抹杀了他曾对贺凛许下的承诺,抛弃了和叶沉香的友谊。
是你教我的,有舍才有得。
这一局棋,最后也一定会是我赢。
那时他被仇恨蒙蔽了心,没有想过,就算最后是他赢了,这胜利又是否抵得过付出的代价。
可是如今突如其来的发现,令他不得不对沉香上了心。为了搜集证据,他呆在家里的时间变得越来越长,虽然导致复仇计划的进度放慢,但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疑神疑鬼。
他处处细心观察她的神情动作,悄悄翻检她的东西,只觉得疑点越来越多,这女人简直浑身都是破绽。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她撅嘴的样子,捂脸的动作,乃至烹饪的方法,认xue的准确,都和襄铃如此相似。如果不是这层皮相蒙蔽了他,沉香某些时候,与襄铃几乎毫无二致。
大概是因为,自己之前同她的交流都仅限于夜晚,话说得少,也看不清楚的关系吧。
回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张口就喊自己“小磊”,这本是专属于襄铃的称呼。
成亲之后,她倒是一直亲亲密密地叫自己“晋郎”了。不过白天在人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不好意思,她依旧小磊小磊地叫,仿佛姐姐一般。
他努力回想从前三人在一起时,沉香说过的话——
“你走路小心些,别摔了。”初识那天,自己送她回家,她时时提醒自己注意脚下——自己小时候,倒是曾经掉进过陷阱里,摔折了腿。后来,是襄铃背自己回家的;
“下棋什么的,最讨厌了。”本以为她略通棋艺,未想她原来压根不喜欢下棋——跟怎么教都没耐心研究这门学问的襄铃一个样;
“我才懒得看什么棋。我去是为了看你呢。”——你我素不相识,为何要特意来看我?
“连滑家第一高手都被你打败了?”——她如何知道二师父姓滑?
“才七年而已,她怎么可能忘得掉。”——她的口气那么认真,好似入戏已深。
……………………
——她到底是谁?
他胡思乱想,却不敢直截了当地问她。冥冥之中,他害怕这个问题一旦问出口,她就会消失不见,如同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