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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第七十八章这是我最后一次信你

第七十八章

竹坊处处缀着彩绫,廊下悬着一色的珐琅玻璃亭式宫灯,园中的秋千攒着皑皑白雪。

圆圆一手拿着铲子,站在秋千前,吭哧吭哧埋头铲雪。

谢时渺站在沈鸢身边,狐疑仰头望去:“母后,她怎么不让下人去扫雪?”

沈殊遍身绫罗,肩上拢着一身蓝缎五彩刻丝白狐皮里斗篷,通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唯有一双纤纤素手露在外面。

蔻丹上染着凤仙花汁,娇艳欲滴。

“那秋千她宝贝着呢,连我也不肯动。”

沈鸢好奇笑道:“秋千不是一直都有的吗,怎么这会子倒护短了。”

沈殊压低声音:“先前那个坏了,这是那人做的。”

沈殊口中的那人,只有元邵。

沈鸢携沈殊往楼上走:“元家如今没再找来罢?还有圆圆那里,你打算如何说?”

沈殊为难叹气:“我还没想好,她如今都是直接喊着元邵元邵,若是有朝一日……”

沈殊重重叹口气,“至于元家,昨日倒是来了几个人,说是想接圆圆回府住两日,我都给拒了。”

沈鸢皱眉:“做出那样的丑事还有脸过来,这天底下哪有他们这样不知廉耻的人。”

“你怎么比我还恼,快消消气消消气,殿下还在呢。”

谢时渺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我不是小孩子,不会乱说话。”

沈殊笑着摇头:“说实在的,圆圆若有殿下的一半,我也不用担心她接受不了。”

喊了好几年的父亲忽然变成小叔,别说圆圆不能理解,若是沈殊小的时候碰上这种事,也会觉得匪夷所思天方夜谭。

沈鸢无可奈何:“可一直瞒着也不是正经事,府中人多,万一哪日圆圆上街,在街上听见一些风言风语……”

沈鸢忽的想起自己幼时的光景,心口重重一沉。

那会虽有沈殊护着自己,可嘴长在他人身上,沈殊总不可能让府中上下都闭嘴不说话。

奴仆婆子当着沈鸢的面不敢说什么,背地里却没少对她指指点点,乱嚼舌根。

偏偏他们口中桩桩件件都是真的。

沈鸢被生母厌弃是真,生母随人私奔也是真。

若不是还有沈殊,沈鸢在沈府便是孤立无援。

她幼时最恨旁人的窃窃私语,自然不想让圆圆也如自己一样,在流言蜚语中长大。

沈鸢脸上怔怔,一时无言。

沈殊心领神会,握住沈鸢的双手,意有所指:“都过去了。”

她朝谢时渺扫了一眼,唇角挽起浅浅笑意。

“殿下可要下楼去寻圆圆玩,城中新来了一个戏班子,等会我同你母后带你去瞧瞧,还是你想天香寺?寺里这两日也有庙会。”

谢时渺歪歪脑袋:“我想去天香寺。”

沈殊笑着点头:“那好,我先让他们备车。”

没了孩子在,沈鸢姊妹两人说话也不用顾忌。

谢时渺哒哒哒走下楼,她往后瞧一眼。

槅扇木门轻掩,透过细细长长的一道缝隙,隐约可见沈鸢模糊的影子。

她眼中隐着淡淡的一层忧愁,似是陷入往事的泥垢中。

谢时渺无声收回目光,在百岁耳边低语两句。

百岁应声而去。

偶有雪珠子洒落,薄薄的一层如糖霜,覆在谢时渺脚边。

她往下张望。

天空还在往下飘舞着雪珠子,圆圆站在风雪中,尽职尽责。

松苓和玉竹一左一右,垂手侍立在圆圆身后,好声相劝。

“小小姐,还是回去罢,这会都开始下雪了,若是淋坏了,姑娘和娘娘都会担心的。”

圆圆眼都不擡:“圆圆,不坏。”

雪陆陆续续下着,即便圆圆站到明日天明,只怕也铲不完秋千上的雪。

谢时渺难得瞧见这样固执的人,她让婢女取来一把油纸伞,支在秋千上。

油纸伞挡住了漫天飞雪,再无雪珠子飘落在秋千上。

圆圆双眼放光:“好聪明。”

她喃喃,“怎么我、我就、想不到。”

谢时渺大言不惭:“我聪明呗。”

圆圆一双眼珠子缓慢转动:“我也、聪明。”

她慢吞吞开口,“元邵聪明,我也、聪明。”

圆圆语不惊人死不休。

谢时渺差点一脚踩空,从楼梯上摔落,谢时渺大吃一惊:“你说什么?”

她忙忙跑到圆圆身边,又悄悄往楼上看了一眼。

许是天冷,沈鸢并未开窗。

谢时渺声音低低:“你刚刚那话,是何意?”

圆圆眨巴眨巴眼睛:“什么话?”

谢时渺急不可待:“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什么了?”

她冷下脸,当即要命人彻查此事。

百岁刚好走过来:“殿下,这不是在宫里。”

谢时渺眉心一皱:“不在宫里又如何,难不成一个小小的竹坊,我还查不了?”

百岁面无表情,眉眼淡漠:“自然不是。”

他犹豫,“只是我以为……殿下不会管旁人的闲事。”

谢时渺眸色冷下:“她不是旁人。”

一语落下,斜对面又觉自己对圆圆的关心过多,她忙不叠补充道。

“若是有人欺负她,母后会伤心的,我不过是为了母后罢了。”

圆圆没听到谢时渺和百岁的对话,她一颗心又被地上爬过的蚂蚁吸引。

这样冷的天,竟还有蚂蚁爬行。

圆圆蹲在雪地中,目不转睛盯着木桩上的蚂蚁。

谢时渺絮絮叨叨说了一堆,转首瞧见神游天外的圆圆,气不打一处。

她雄赳赳气昂昂上前追问:“你在做什么?”

圆圆慢吞吞往旁让开半步:“看,蚂蚁。”

谢时渺无语凝噎,她上下打量着圆圆,忍不住开口:“你是不是知道……知道你父亲是谁?”

圆圆缓慢应了一声,语出惊人:“是元邵呀。”

谢时渺错愕:“谁、谁告诉你的?”

圆圆指了指自己脑袋。

谢时渺一头雾水:“什么?”

圆圆不假思索:“脑子呀。”

谢时渺:“……”

玉竹侍立在下首,满目惊恐不安,对上谢时渺质疑的目光,玉竹忙忙跪地告罪:“殿下恕罪,此事和奴婢无关,奴婢绝不敢在小小姐面前多嘴半句。”

余光瞥见楼梯上一闪而过的一道影子,玉竹仓皇失措,擡首和沈殊求饶。

“姑娘明察,此事并非奴婢们所为,奴婢也不知小小姐是如何知晓……”

她泣不成声。

沈殊差点站不稳,脚下踉跄,她双目发直,一颗心砰砰直跳。

沈鸢忙朝松苓使了个眼色,一起带着圆圆和沈殊回到暖阁。

沈殊手指颤抖,差点端不稳手中的热茶。

圆圆爬上沈殊怀里,抱着热茶递到沈殊唇边:“母亲,喝茶。”

沈殊定定心神,强颜欢笑:“母亲没事。”

圆圆葱沈殊怀里擡起头:“元邵说,要我照顾……母亲,我答应了。”

她笨拙伸出手,拿丝帕为沈殊抹泪。

沈殊破涕为笑。

沈鸢拍拍沈殊的手,低声道:“你和圆圆好好说,我先带渺渺去天香寺。”

沈殊此刻心烦意乱,胡乱点头:“好。”

谢时渺亦步亦趋跟在沈鸢身后,一会要让沈鸢牵手,一会要让她抱。

沈鸢笑着抱起:“怎么忽然像个小孩子一样,不是说自己已经长大了?”

谢时渺强词夺理:“这里又没有外人。”

没有外人,她就可以躲在沈鸢怀里做宝宝。

沈鸢眉眼弯弯。

马车一路行至天香寺。

青松拂檐,空中遥遥传来钟鸣鼓响。

天香寺香火旺盛,往来香客数不胜数,人头攒动。

檐下铁马叮咚,清脆响声在风雪中摇荡。

寺前好些妇人手中挎着小竹篮,有兜售香囊的,也有兜售自家做的米糕。

谢时渺睁着一双大眼睛,目不暇接。

她瞧见什么都好奇。

一会让百岁给自己买斋饼,一会又让百岁去买香囊。

沈鸢转首侧目。

谢时渺捏着香囊,又拿它和沈鸢给自己做的相比,谢时渺喃喃自语。

“哪有她吆喝得那么好,明明就比不上母亲送我的,骗人。”

沈鸢忍俊不禁:“你是为着这个买的?”

谢时渺点头,又想着拆开香囊看里面的香料。

百岁上前一步,眼疾手快拦下谢时渺。

谢时渺唬了一跳,她凶巴巴擡头质问:“你做什么,吓到我了?”

谢时渺生得粉雕玉琢,头发梳成双螺髻,一身杨妃色织金锦宝相花纹锦裙非富即贵。

百岁是谢时渺眼前的红人,身上的长袍料子自然也是上上乘。

身边有人听见,只当是两个孩子在玩闹,一笑而过。

谢时渺撇撇嘴,怒目而视。

沈鸢先一步从谢时渺手中取过香囊,耐心道。

“他是怕你对里面香料过敏。”

沈鸢笑笑,“怪我一时没留意,还好百岁拦得及时。”

谢时渺皮肤敏感,一点不留神就容易长疹子。

知道是自己怪罪了百岁,谢时渺讪讪低头,悄声嘟哝:“那他怎么不早点说。”

好在香囊中并无谢时渺过敏的香料,可外面的香料鱼龙混杂,沈鸢也不敢让谢时渺沾手,将香囊递给身后的松苓。

百岁无声无息退到阴影中,那张脸依旧沉着冷静,无半点起伏。

谢时渺往前走了两三步,忽而又将手里的斋饼塞给百岁,一张小脸紧绷。“这个给你。”

而后头也不回挽着沈鸢的手大步朝前走。

沈鸢忍俊不禁,擡眸瞥见殿前的祈福树,唇角的笑意淡了两分。

谢时渺晃晃沈鸢的手臂,将她走失的思绪拽回:“母亲,那是做什么用的?”

沈鸢言简意赅:“祈福。”

她当初为谢清鹤求秋桂笺,亦是在天香寺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