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第七十四章如针扎刺痛谢清鹤双眼……
第七十四章
连着下了一夜的雨,今早起来,窗外灰蒙蒙一片。
沈鸢扶榻而起,三千青丝披落在肩上。
门前传来圆圆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沈殊低声的训斥。
“圆圆,小点声。”
圆圆双手背在身后,轻手轻脚挪到沈殊脚边:“圆圆,小声。”
沈殊不明所以:“说来奇怪,这都辰时了,小鸢怎么还没起,总不会是生病了?”
沈殊自言自语,小声嘀咕。
沈鸢再不好装睡,伸手晃晃榻前的鎏金珐琅铜铃。沈殊转悲为喜。
刹那,婢女端着盥洗之物鱼贯而入。
明心瑞花纹镜映出一张白皙小巧的面容,眉若墨画,眼似琉璃。肤白如雪,好似雨后的一株菡萏,白里透红。多一分太俗,少一分又显得素净。
沈殊一只手握着团扇,牡丹花扇半遮面,她笑盈盈上前,忍不住掐了沈鸢的脸。
“怎的你我都是做母亲的,我都有白头发了,你怎么一点都没变。”
圆圆听见沈殊的话,双手环住沈殊的膝盖,仰着一张小脸:“圆圆,拔。”
沈殊笑着抱起圆圆,圆圆腕间戴着一个金灿灿的虾须镯,镯子上还嵌着一颗圆润饱满的蓝宝石,珠宝争辉。
沈鸢眼尖:“这镯子倒是别致。”
圆圆满脸堆笑,登时从沈殊怀里跳下,挥舞着双臂朝沈鸢跑去。
圆圆笑眼弯弯:“元邵给的。”
沈鸢擡眸瞥了沈殊一眼,四目相对,两人心知肚明。
沈殊拿扇子半遮脸,掩唇轻咳两声。
沈鸢笑着揶揄:“姐姐可是嗓子不舒服?”
她搬来迎枕,明知故问,“可要我帮你瞧瞧,我如今也算半个郎中。”
沈殊瞪了沈鸢一眼:“知道你厉害。”
她让玉竹搬来斑竹仿藤式坐凳,挨着沈鸢坐下,又让松苓抱圆圆下楼。
沈殊脸上少见飞过两抹绯红,“不说我的事,说说你罢。”
沈鸢一惊,还以为沈殊知道昨夜谢清鹤来过。
沈殊压低声音道:“陛下想开一家医馆。”
汴京的老幼妇孺数不胜数,多如江中鲤。
光靠郑郎中一人定是不行。
沈殊轻声道:“陛下想让太医院的太医每月在医院义诊一日,轮流值班,只为平民百姓看病。”
沈鸢脸上逐渐添了诧异之色:“这事,是谁说的?我不曾听见陛下说过。”
沈殊答非所问:“如今已经在选址了,我瞧那几间铺子,都是离竹坊不远。”
她朝沈鸢挤眉弄眼,“若那医馆是你接手,日后我们就真能日日见面了。”
很小的时候,沈殊就想把沈鸢揣在怀里,走到哪都带在身上。
那会母亲还曾戏谑,笑话沈殊。
“你这样和她形影不离,有朝一日成亲,难不成你还想带上这个小拖油瓶不成?”
彼时沈殊年岁尚小,板着一张脸纠正沈母:“小鸢才不是拖油瓶。嫁人又如何,我给她买个小院子,让她住在我隔壁就好了。”
沈夫人无语凝噎,对沈鸢母女都恨得牙痒痒。
沈鸢自己的生母搅得家宅不宁就算了,怎么小的还哄得自己女儿团团转。
身夫人恨铁不成钢,连着在沈殊面前上了几回眼药都不成,最后只能眼不见为净。
总归沈鸢年岁不大,就当给沈殊养只解闷的猫儿鸟儿。
那时沈殊真以为自己能护着沈鸢一辈子。
可惜世事无常。
不想兜兜转转,她竟还有机会日日见到沈鸢。
沈鸢皱眉。
她想起昨夜深夜来访的谢清鹤,沈鸢以为有谢清鹤在,自己定会一夜无眠。
不想竟是一觉睡到天亮,连谢清鹤何时离开,她都不知道。
沈殊窥见沈鸢脸上的迟疑,唇角的笑意敛去:“你是不是……不想和陛下说话?”
她反手握住沈鸢,沉吟片刻,“那我再想想法子,得先找人去探探陛下的口风。”
沈鸢踟蹰道:“姐姐,你觉得……陛下如何?”
沈殊凝眉,她和谢清鹤见面的次数并不多,知道的也少之又少。
沈殊细细思忖:“……陛下是明君。”
谢清鹤登基后,推行的政策多是重商重农,兴修农田水利,百姓对谢清鹤多是赞不绝口。
沈殊漫不经心:“若我只是沈殊,定和百姓一样,对陛下只有敬重爱戴。可除了沈殊,我还是你的姐姐。”
沈鸢和谢清鹤之间的爱恨恩怨她看得分明,沈鸢双眉紧锁。
她对自己这个妹夫,实在谈不上喜欢。
当初沈鸢在宫里吃的苦,都是拜谢清鹤所赐。
沈殊越说越气:“他如今对你虽是还要百依百顺,可这本就是你该得的。我妹妹这么好,即便那人为你摘星捧月,那也是天经地义的事,犯不着摆到明面上来说。”
沈鸢忍俊不禁:“我也没姐姐说的那样好罢。”
她一手抱住沈殊,脑袋抵在沈殊肩膀,如幼时一样挤在窗前看花。
沈鸢低声呢喃,窗外婆娑树影映照在她眼中。
“我只是……有点怕。”
沈鸢怕重蹈覆辙,也怕谢清鹤又一次言而无信,怕自己再次痴心错付。
她小声嘟哝,“我觉得自己有点杯弓蛇影了。”
沈殊不以为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这本就是人之常情。”
沈鸢满腹疑虑:“若是姐姐,会如何?”
沈殊笑笑:“我嘛,及时行乐。”
风从窗外吹过,残花满地。
沈殊擡眼望向园中青石板路上的落花,意有所指。
“我还是喜欢‘人生得意须尽欢*’,若这花在春日不开得灿烂,到了秋季,也依然会落败枯萎。”(*出自李白《将进酒》)
沈殊转首凝眸,“倒不如随心,也不枉费这短短一生。”
沈鸢眼眸动了一动。
乌云浊雾,一缕日光倏然穿破厚重的云层,细碎光影洒落在沈鸢眉眼。
……
知道沈鸢回宫时,谢清鹤正和元邵议完事。
他擡眼望向太监:“皇后回来了?”
还未到晌午,园中雨歇云散,众鸟齐鸣。
小太监拱手,毕恭毕敬:“是,娘娘说寻陛下有要事商谈。”
谢清鹤起身往偏殿走,冷声:“怎么不早点说?”
小太监颤颤巍巍。
自夏福公公得罪陛下后,养心殿的御前总管太监依旧是空的,一众宫人小心翼翼,唯恐触了陛下的霉头。
小太监胆战心惊,忙不叠搬出沈鸢。
“娘娘怕耽误陛下的要紧事,不让奴才通传。”
谢清鹤眉眼冷冽:“她是从宫外回来的?”
小太监不敢隐瞒,实话实说:“是。”
谢清鹤脚步一顿:“她可说……找朕何事?”
小太监一头雾水:“这……娘娘并未提起。”
跟在谢清鹤身后的元邵忽然出声:“下官兴许知道娘娘找陛下是为何事。”
谢清鹤稍稍驻足,他侧目,视线似有若无在元邵脸上掠过。
元邵是本朝最为年轻的探花郎,面若冠玉,目似明星。元邵跨马游街那日,汴京城中所有适婚女子挤得街上水泄不通。
谢清鹤眸光渐冷,手中的青玉扳指转了又转:“你何时见过皇后?”
元邵不卑不亢,从容应对。
“下官并未见过娘娘,只见过沈大姑娘。”
沈殊和离后,她身上的头衔再也不是元少夫人,只是沈大姑娘。
就连元邵自己也不曾发觉,提起沈殊时,他眼中是带笑的。
“昨日下官见到沈大姑娘,曾和她提过陛下有意让太医义诊一事。若下官没猜错,娘娘应是为了此事前来。”
谢清鹤侧眸:“你动作倒是比朕还快。”
元邵垂首敛眸:“下官不敢。”
他眼睛盯着地上摇曳的烛影,欲言又止。
谢清鹤眉心皱紧:“日后朕的事,不必在沈殊面前提起。”
元邵张了张唇,似是想要为沈殊辩解。
谢清鹤扬眉,唇角勾起几分似笑非笑的笑意。
“怎么,元大人连这都做不到?”
元邵双手抱拳:“陛下恕罪,下官曾答应沈大姑娘,不会对她隐瞒任何事,这事……恕下官做不到。”
小太监侍立在一旁,两股战战,双膝一软,直接跪倒在地上。
额头贴着地面,小太监身子抖如筛子,不敢擡眼看谢清鹤的脸色。
殿中杳无声息,静悄无人低语。
半晌。
谢清鹤冷笑一声,擡脚往偏殿走去。
明黄龙袍落在烛光中,熠熠生辉。
直至那抹黑影从殿前离开,小太监顿时瘫软在地,他拖着双膝朝前走。
“我的元大人呦,你可吓死奴才了。陛下终究是陛下,你怎么能当面这样说,也不怕得罪陛下。”
元邵擡眼,面不改色:“陛下生气了?”
“那可不。”
小太监一拍膝盖,颤巍巍起身,“得罪陛下于元大人有何好处,若是陛下发怒……”
小太监声音渐低,忽的想起谢清鹤并未训斥元邵半句。
小太监不明所以立在原地,他挠了挠头:“奇怪了。”
以谢清鹤的性子,若是元邵真得罪了他,只怕谢清鹤会当即将人拖下去,哪会一言不发就离开。
小太监一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
偏殿烛光明亮,照如白昼。
沈鸢双手交握在一处,在殿中来回踱步。
远远瞧见从廊下走来的谢清鹤,沈鸢飞快回到青鸾牡丹团刻紫檀椅上,借着喝茶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喝得急,沈鸢连着呛了好几声。
她一手捏着丝帕,叠声咳嗽。
明黄毡帘掀起,谢清鹤疾步入屋,一片薄薄的黑影笼罩在沈鸢脸上。
手中的茶杯自然而然被人接走,谢清鹤一手抚在沈鸢后背,嗓音稍沉。
“……还好吗?”
沈鸢连连摆手:“只是呛到了,并无、并无大碍。”
她扶着心口,又喝了两口水顺气。
来找谢清鹤这事和昨夜让他入屋时一样,纯粹是沈鸢脑子一时发热。
见到谢清鹤,沈鸢脑子空空如也,一时无言以对。
明亮光影横亘在两人中间,谢清鹤先一步开口。
“你来找我,是为了医馆的事?”
沈鸢愕然擡眸:“陛下怎么知道?”
谢清鹤揉揉眉心,半点也不想在沈鸢面前提起元邵。
沈鸢斟酌着开口:“我听姐姐说,陛下有意设义诊,让太医为百姓看病。陛下日理万机,若还要兼顾医馆的事宜,定然忙不过来。”
沈鸢小心翼翼的样子如针扎刺痛谢清鹤双眼,扳指握在掌心,勒出鲜红的印子。
谢清鹤脸上却半点不耐烦也无,他低声:“你想接手医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