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第五十章刘夫人身边还跟着个小娘子……
第五十章
夕阳西下,落日孤霞。
刘掌柜手中抱着一个竹篓,笑呵呵从街上走过。
手上沾了鱼腥味,刘掌柜一面走路一面吆喝,唯恐滴落的江水溅到路人。
有相熟的和他打招呼,余光瞥见刘掌柜竹篓中的虾蟹,笑着揶揄。
“嫂子不在,你胆子倒是大了不少,连酒都敢偷喝了。这虾下酒最好,赶明儿我们哥俩也喝一个。”
刘掌柜喜笑颜开:“那感情好,明儿你来我家,我请你。”
男子哈哈大笑,笑着和刘掌柜道别。
竹篓中的江水滴落了一路,忽而瞧见自家书坊前站了一人,刘掌柜笑着迎上前。
“公子可是要买书,今儿真是不巧,书坊打烊,还请公子明日再来。”
崔武面无表情转过身。
刘掌柜吓得一个激灵:“……崔、崔大人?”
他躬身陪着笑,一双手在身上擦了又擦,可手上的鱼腥味还在。
他声音磕磕绊绊:“崔大人,我没犯什么事罢,上回那事不都说清楚了吗,你怎么又……又来了。”
崔武目光越过刘掌柜,落在身后的墨绿马车上,声音没有起伏。
“有位贵人想见你。”
崔武是御前红人,能被他称作贵人的,天底下除了那位,再无旁人。
刘掌柜战战兢兢,瑟缩着肩膀跟在崔武身后,隔着马车结结实实给谢清鹤行了大礼。
“草民见过陛下。”
四下无风,树影投落在脚边,只剩浅浅的黑影。
刘掌柜伏跪在地,未见天颜,先知天怒。
他身子抖了又抖,正想着偷偷擡眼。
蓦地,一记冰冷的嗓音从马车中传出。
“你同苏家,是何关系?”
刘掌柜诚惶诚恐:“去岁故去的苏公子,是草民原来的少东家。”
谢清鹤漫不经心:“你见过苏少夫人?”
刘掌柜打了个寒颤:“见、见过一回。苏少夫人……”
他扬手给了自己一巴掌,语无伦次,“沈贵人那会还会嫁入苏府,曾经在草民这里定过一枚书签。”
谢清鹤皱眉:“……书签?”
刘掌柜如实相告,还特地回书坊找来账本,由崔武转交给谢清鹤。
账本上明明白白写着沈鸢定制书签的款式和颜色。
谢清鹤眼眸沉沉。
……马踏飞燕。
指骨在膝上敲了又敲,当初在天香寺山脚下,苏亦瑾送给沈鸢的,也是马踏飞燕的金书签。
谢清鹤薄唇勾起:“只是让你做了书签?”
刘掌柜目光闪躲。
崔武冷斥:“看什么,老实点。”
刘掌柜不敢再瞒,跪地求饶:“沈贵人那会还托草民为她找船。”
那是沈鸢嫁入苏府前夕,若那夜她不曾在渡口找到沈鸢,只怕沈鸢早就坐船离开汴京。
谢清鹤黑眸讳莫如深,沉吟不语。
刘掌柜声泪俱下:“就、就只有那次,后来我就没再见过沈贵人,求陛下明鉴。”
他哐哐朝地上磕了三个响头。
谢清鹤淡声:“端午那夜,有人见过你下水。”
刘掌柜窘迫:“我、我本来想假装失足掉入江中,想博我家那位的可怜,这事我以前也干过,只不过这回被、被看穿了。”
桩桩件件,都对得上。
回宫路上,崔武隔着车窗回禀。
“刘夫人立秋都会陪弟弟回老家采药,如今她还在老家,想来还得一两个月才会回来。”
“采药?她弟弟是郎中?”
“是,她和弟弟感情甚好,两家常有往来。”
稍顿,崔武又补上一句,“端午后,刘夫人的弟弟也常带着幺女来书坊,”
一点也不避嫌。
那会金吾卫还在陵江上四处搜人,若刘家真敢收留沈鸢,还明目张胆请郎中过来医治,那可真是狗胆包天。
崔武不信有人会不顾妻子家人的性命,平白无故收留一个非亲非故的人,故而只传了刘掌柜去问话,并未往下查。
他擡头盯着车帘:“陛下是觉得,刘掌柜有问题?我立刻让人再去查。”
“且慢。”
一只手挽起墨绿帘子,谢清鹤晦暗不明的一双眸子出现在车窗后。
“刘夫人的老家,在何处?”
……
平州。
秋霖脉脉,土苔润青。
昨儿下了一宿的雨,今早起来天色灰蒙蒙的,乌云浊雾,遮天蔽光。
山中雾气弥漫,入眼只能瞧见白茫茫一片。
刘夫人早早喊沈鸢起身,美名其曰上山找吃的。
沈鸢戴着斗笠,身后有模有样跟在刘夫人身后,踩着鞋印往前走。
山路崎岖,青松拂石。
奇花异草随处可见,落在飘渺雨雾中,如身在云端仙境。
萤儿身上挎着的草药袋子是沈鸢拿油布做的,不怕雨淋。
她人小,可却利索,翻山越岭比谁都快。
萤儿双手攀着藤蔓青石,吭哧吭哧朝前爬去,时不时还朝沈鸢伸出手。
“姐姐,我扶你。”
沈鸢哭笑不得,也被挑起斗志:“不必,我自个……”
一语未了,沈鸢踩着的山土松软,她差点往后栽去。
刘夫人眼疾手快拖住人:“仔细点。”
萤儿又从上面爬下,指着松软的山土道:“这种石子是不能踩的。”
她学着长辈教训自己的模样,给沈鸢讲起道理。
沈鸢以前虽也爬过山,可那山比不得眼前这座陡峭,她不禁好奇:“今日也是上山找草药吗?”
萤儿嘿嘿一笑:“不是。”
她拉着沈鸢往上爬,吭哧吭哧低头摆弄树下的一处杂草。
“是来找菌子!”
下过雨,土壤湿润,山中菌子众多,玲琅满目,有五彩斑斓的,也有菌盖呈现青绿色的。
不出片刻,萤儿的草药袋子已经装得鼓鼓囊囊。
沈鸢提着草药袋子往上掂了掂,笑道:“这么多,你吃得完?”
萤儿摇头晃脑,为自己辩驳:“爹爹说,我正在长身子,可以多吃一点。”
萤儿收获颇丰,沈鸢的竹篓却是空空如也。
萤儿好奇:“姐姐不喜欢吃菌子吗?”
沈鸢赧然失笑:“不是。”
刘夫人拨开杂草,又拿树枝赶走地上的白蚁。闻言,一手撑在枯树上,一面转头。
“沈姑娘可是不识得菌子?”
沈鸢窘迫点头。
她一路相中的菌子都是有毒的,故而到现在还是两手空空。
刘夫人不以为然:“无妨,我教你。外乡人都这样,前儿还有人不懂,直接拿菌子啃着吃,结果中了幻术,一直说自己是只山雀,窝在枝头上不肯下来。”
沈鸢对菌子一窍不通,这些事更是听都没有听过,她好奇:“后来呢?”
“后来爹爹给他吃了苦苦的药,就好了。”
萤儿抢先答道。
她那会小,还以为吃了菌子就能变成山雀,嚷嚷着自己也要,直到看见有人吃了菌子后以为自己是只山猪,满山里乱窜,萤儿再也不敢提这事。
沈鸢捧腹大笑,眼睛笑得没了缝。
萤儿好奇晃着脑袋:“姐姐以前没采过菌子吗?”
沈鸢唇角笑意淡了两分:“没有。”
五六岁前,沈鸢一直同沈殊住在一处。
她那会也是个无法无天的性子,家里奴仆看在沈殊面子上,也不敢对沈鸢如何。
沈鸢挽起唇角,实话实说:“我小时候是姐姐带着我玩。”
萤儿嘿嘿笑道:“姐姐的姐姐带着姐姐玩,姐姐带我玩!”
她扬首,“那姐姐的姐姐呢?”
沈鸢想起沈殊,眼中攒的笑意多了些许:“她有自己的孩子了,如今正在家里养胎呢。”
兴许再过一两年,待谢清鹤立后,待一切都尘埃落定、风平浪静,她也能悄悄回汴京,去看一眼沈殊。
夜里做了菌子汤,热腾腾的汤水熬得浓稠甘甜,沈鸢难得又添了半碗饭。
刘夫人欣慰不已,点头笑道:“这才对,先前我见到你,差点唬了一跳,只怕风吹吹,都能把你吹散了。”
沈鸢以汤代酒:“还未谢过刘夫人。”
刘夫人忙道不敢:“沈姑娘哪里不曾谢过,先前在汴京,我都不知道听过你多少回谢了。”
她柔声细语:“常言道,未经他人事,莫劝他人善。我也不知姑娘身上发生过什么,也不敢劝。只是姑娘既然熬过来,那就是命不该绝。”
刘夫人拍拍沈鸢的手背,“山里冷,我想着过两日下山,同我弟弟汇合,姑娘也跟着一起罢。”
沈鸢动作一顿,迟疑半晌:“夫人可是知道我要说的事了?”
她本想着在平州和刘夫人分开,省得日后被发现,连累刘家。
刘夫人莞尔一笑。
“沈姑娘多虑了,我若是那起子贪生怕死的,当初就不会插手。再有,姑娘一人形单影只,我也不放心,倒不如跟着我一起。平州天高皇帝远,也不怕撞见熟人。”
萤儿听不懂长篇大论,茫然咬着筷子尖,趁刘夫人和沈鸢相谈甚欢,偷偷又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肉。
没人发现,她又塞了一块。
一面嚼着肉,一面搭腔:“对呀对呀。”
不管刘夫人说什么,萤儿都是:“对呀对呀。”
沈鸢忍俊不禁,转首望去,满满当当的一碗肉都落入萤儿肚中。
她不动声色将自己的骨碟和萤儿的对换。
萤儿喜笑颜开,悄悄将自己碗中最后一块肉夹给沈鸢。
刘夫人不明所以,笑着道:“萤儿真是长大了,竟然不会护食了。”
沈鸢和萤儿相视一笑。
……
秋去冬来,朔风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