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3章（二更）是天道的错
被蒋家和的长剑刺穿咽喉那一瞬,也许是痛苦太突然太剧烈，剧烈到产生了幻觉，在血色朦胧之中,血与泪与汗水模糊的双眼里，十七娘看见了朝思暮想的面庞。
是阿银。
隔着剧痛的烈火、隔着朦胧的雾色、隔着数载的岁月、隔着无数日夜思念，阿银的脸隐约出现在她眼前。
她悉心养大的花朵,陪伴了她十五载岁月、爱了一生的女儿,从眉毛到眼睛到鼻子到嘴巴她都记得太深刻，每一处都刻在她的骨血里。
她贪婪地望着阿银。
孩子，我们终于可以重逢了吗？
明月高悬,烈火灼灼，鲜血四溅,撑着最后一口气的人，向月亮的方向努力地伸出手。
万古如一的月亮，聆听了多少人间的愿望,请把我送回我的家乡。
……
在恍惚间,十七娘忘记了痛和伤、忘记了火与血，她想起长青观的杏树、青州的绿草原、青州湖的水、北国的荒漠、家旁边的望月山、荒林里红襁褓、温柔的情郎,以及女孩笑吟吟的脸庞。
只是一瞬间，那笑容便扭曲,化为恐惧和泪水,下一刻，有箭穿过咽喉。
不！！！
尖叫一刹那，这景象又消失了,阿银又好端端地站在前面。她的阿银又回来了？是月亮上的神灵听到她的思念,把阿银送回她的身旁了么？
十七娘想伸出手抱住她可怜的女儿，可当她伸出手后,却有什么东西从她指尖倾泻而出，泛着暗紫色的光芒。
脑海忽如被刀剑割裂，突然塞入一大片的记忆，颅腔迸发出无声却尖锐的痛鸣。在撕裂般的痛苦中，她看见她手中的紫气像箭一般，再次穿透阿银的咽喉，那一瞬，血液如飞花溅出，溅在她的脸上，温热而可怕。
为什么是从她的手里流出的？为什么？她做了什么？她杀了阿银？
她惶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惶恐地望着眼前的阿银，阿银的脸上为何布满恐惧、泪水与恨？阿银，你不爱娘了吗？为什么，这样看着娘？娘手里的到底是什么？
混沌中，脑海里回忆起一道紫气，回忆起一个熟悉的面容，回忆起一个穿着莲纹白色的少女，回忆起那道紫气穿过那少女的咽喉溅出无数的血色就像她的阿银倒下的那块土地上溅的一样。
而也同样就是在那一刻，大量陌生的记忆突然又回到了脑海中，逐渐沉淀，逐渐熟悉。
在无数的割裂与撕裂中。她恍惚间听到了自己的另一个名字：
——阮含星。
迷惘中，她看见一轮千古高悬的明月。
她站在一团雾气里，除了诡谲而巨大、仿佛就在眼前的明月以外，她看不清任何的东西。
她听见一道似从沉寂中苏醒的远古声音，亦男亦女、漂浮不定、远近难寻，那声音喊：“阮含星……”
“阮含星……你后悔么？你后悔了么？”
后悔？她后悔什么？
她站在雾色里，记忆不断地撕碎又拼凑。
恍惚，而又恍然。
那声音道：“你想成仙，但仙界怎容许你这样满手鲜血的人玷污天宫？你杀秦克俭等人也许情有可原，但方吟从未为难过你，你还是毫不留情地杀了她，你后悔了么？”
“我……”
被紫气穿透脖颈的方吟，被箭羽穿透脖颈的阿银，那样的身影、那样的姿态，忽然慢慢重合。
——你后悔了么？
“是你亲手杀了方吟，你的阿吟，你的阿银。这种痛苦你感受到了么？你认错么？当剑穿透你自己脖子的时候，感受到的痛苦也是阿银所感受的，是你最爱的阿银，是你最对不起的阿吟，在那一刻，你后悔了么？”
“你还记得苏比阿方提么？在你逃出地宫时是她收留了你，她给你做饭，她给你温暖，她说让你认她为干娘，她让你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母亲，她是方吟的母亲，她对你有恩，你却于她有仇。她想认你为女儿，你却杀了她的女儿，在你摸到阿银尸首那一刻，作为母亲的痛苦，你感受到了么？”
“痛苦么？后悔么？忏悔吧，阮含星！”
那审判的声音如鬼魅又如天神，是雾气又是月亮。
十七娘，阮含星，她站在那里，渐渐地，理清了所有的记忆；渐渐地，听着这样的话语，流出了泪水。
十五年的爱怎么会有假，用心浇灌的花朵怎么舍得随意摧折，刻骨的思念怎能磨灭。
“你想成仙，就要明白自己的错误。古来得道成仙者，莫不积德行善、笃志至信，若能承认罪过、赎清罪孽，以你之资质，或能踏过此番天劫，届时便可登临仙界、问道九重天……”
阮含星流着泪，问道：“认错，就能得道成仙么？”
那声音似轻笑、又似叹息，“你若认错，诚心悔改，天道会给你成仙的机会。”
它在朦胧之中看见了她挣扎的神色、看见了她的愧疚、落魄、痛苦，看见了她眼下的泪水。其实只要知错能改，九重天也并非不能接纳一个特别的仙，它总是愿意为这样可怜迷茫误入歧途的修者提供一些便捷的途径……
好像还有一个叫陵江王的家伙吧？都真是可怜、可恨、可悲……忏悔吧，可怜的修士们。
阮含星流着泪，望着月亮，说：“我没错。”
周遭忽然一片死寂。
有些愠怒的声音打破死寂，“你残杀无辜同门、害恩人有失子之痛，竟敢不认错？”
眼前这个女子分明眼中含泪，分明双眼猩红，她害别人所得的痛苦自己都已经尝过，穿颈之痛、失子之痛，她怎么敢说不认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