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娘想起昨晚在后院杏林，观主看着一个成熟的杏果被风吹落掉在地上，便把它拿起来，对她道：“十七娘，这杏果长大了，该自由了。”
她笑他，“然后就进师父的嘴里了。”
观主摆摆手，诶道：“此如飞鸟在天、猛虎下山，再不受牵绊了，去吧。”
时至今日，后院除了最早那颗高大的杏树后，又长了许多一米来高的小杏树，赫然一小片杏林。
十三岁那年，三月初，杏林花开果未成，白瓣粉蕊，清姿动人。
十七娘带上一把剑和一个包袱，辞别成为观主的大师兄，对观主的墓碑梆梆咳了好几个响头，说了句“师父，我也走啦！”，也下山云游去了。
观主登仙前一晚，对着杏林悠悠念过一首诗：
彼非世中人，所求化外物。
此心何所依，飘渺无定数。
昨日杏花林，明朝梧桐木。
所求其所有，来处是归处。
可惜十七娘不是个文化人，听不懂诗，啃着杏就走了。
·
西州属于周国，彼时正逢乱世，到处不是兵，就是匪，要么就是兵匪。
十七娘云游不到一个多月，就发现山下和她想的不一样，吃一顿饿三顿，但她又不想回长青观，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走下去。
行至山脚，忽有长长一队士兵御马前行。
这些士兵身上穿的盔甲，腰带都是朱红色，系一片白羽在其间，十七娘认出来这应该是周国正儿八经的官兵白羽军。
跑马速度很快，十七娘原本看不清，直到她看到士兵末尾的一个人。不知道为什么，时间在那一瞬拉得忽然很长，莫名其妙的，队尾那个人的身影就那么刻在她眼里。
十七娘觉得是因为自己太饿了。
队尾是个少年，骑着骏马，速度也很快，但他一手持缰绳，一手拿着一张饼。他明明是在吃饼，但是那双琥珀眼眸锐利地简直不像在吃饼，像是在咬破敌人的咽喉。
十七娘不知道她盯着这么久，到底是因为她觉得那少年长得好看，还是因为饼真得太香了，还是因为那少年吃得太香了。
她的脚很快，快到比脑子要更早跑起来。
“少侠，等等！等等！”
十七娘的声音一向很大，很响亮，像在山里放鞭炮一样。
所以成功截停了那队人马，自然也截停了那骑在最后的吃饼少年。
她气喘吁吁跑上去，汗水把额发粘在脸上，指着他手中的饼说不出话来。
“有事？”少年眼里也倒影着她。
她下山以来一直做男子装扮，看上去就是个漂亮清瘦的男孩。
她的脸憋红了，终于停止大喘，说：“少、少侠，我想吃你的饼！”
队伍里传来一阵讨论声。
少年没多想，从马匹挂着的包袱里拿出一张新的递给她，“吃吧。”
给完，他朝队伍道：“继续前进！”
十七娘拿到泛着淡淡热气的饼，眼见他们的马蹄又开始动起来，又赶忙跑着跟上，喘道：“少侠，我想跟你们一起！”
少年的马步伐慢了下来，问：“我们是兵，要打仗的，我看你应该也是娇养长大的，跟着我们，你会受不了，太危险了。”
十七娘拔出身后剑道：“我不怕，我剑使得还行！”
少年也不啰嗦，敛眸想了想，而后和队伍中一个人道：“家和，你去和他试试。”
叫家和的也是个俊俏少年，闻言下马，和十七娘较量几番——剑声铿鸣，两人平分秋色、有来有往。
“不错。”少年点点头，“北蛮犯我边界，百姓苦不堪言，天下正值用兵之际，你既有心，也是好事。不过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为什么想从军？你要是能说服我，我就让你进来。”
他想，赤子之心，少年志气，都是十分珍贵的，他愿意帮一把。
他看着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
谁知十七娘想了一会，道：“我想吃你这个饼。”
队伍里传来一阵笑声，少年沉默片刻，道：“我不是说你现在想做什么，而是问你加入我们的最终、最远的目的是什么？你的理想是什么？”
十七娘又想了一会，然后挺起腰来，少年亦鼓励地对她点点头。她的眼睛立马变得亮晶晶，掷地有声道：“你这个饼，闻起来像我师父做的一样，我想天天吃你这个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