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那刻甚至忘了自己的境地，忘了自己的过去，只记得一双眼睛。
她很茫然，把那双眼睛记在心里很多年。
后来，她才知道，这个潜伏在地宫三年的人，竟然是个瑶山修士，又竟然真得一朝杀了陵江王、破了地宫。一个地宫散修，忽然变成名震天下的剑圣。
地宫破败那天，她趁乱逃走，悄悄看了那场他和陵江王的惊世之战。
陵江王终于死了。
她脑海只有一个想法，她自由了。
她跑了出去，挣脱地宫，告别过去，告别他。
后面，她又成为他的徒弟。
瑶山两年多的时光，是她人生里最快乐幸福的时光，却被玉腰奴这样打破。
阮含星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悬浮在天边，像神一样俯瞰着下方。
目光迟滞流转，却看见躺在床上的自己，和守在一旁的人身上。
她看不清他的脸，只在天上，看到一日一日，那人的头发渐渐变白。
看到那人和他人的争吵，看到那人不断向自己身体输送灵力。
看到那人用刀刺破自己的肌肤，凝出血来，喂给她喝。
看到那人越来越虚弱。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这一切，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甚至动不了，只能静静看着，像在一个天地间巨大的牢笼里，旁观这一切。
最后，她看他的刀刃对着心头刺了下去，凝出一滴血，那一瞬间，他仅剩的青丝皆存存成霜。
她忽然很害怕又很迷茫，她想问为什么。
那滴血被喂到她嘴里，她瞬间失去了意识。
她看不见任何东西，却开始从虚无感到冷，感到热，感到疼痛。
她又开始听见隐隐约约的说话声。
“原来……你真的能把她救活……”
“师姐，她身上开始流这些黑色的血，怎么办？”
“玉腰奴掌中带毒，如今只有将这些毒暂时凝于目窍，才能让她快点清醒，否则毒发全身，仍旧会性命垂危。只是这样的代价，是她将会看不见。”
“这些毒何时能排出？”
“也许能排，也许永远都排不出。但若不凝于目，便是活着都难。”
“……好。师姐，我要怎么做？”
“你去休息，我来，能活，你放心。”
“嗯……”
过了一会，忽然有人道：“阿珩，阿珩！你怎么了？！”
她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
又过了很久，她忽然感到四肢五骸一阵剧痛，随着极冷和极热，蔓延到她的眼睛上，剧痛无比。
有女声安抚她：“没事了，很快就没事了……”
又是许久，这煎熬才过去，光明却没有到来。
阮含星胸口一闷，喉头一痛，忽然一侧头，呕出一口血。
像如亘古而来诞生第一个生命一般，她忽然从一种虚无的状态里感受到了呼吸。
那隐约的声音忽然清晰喊她，“小阮，你醒了！”
说罢，那声音的主人拿出锦帕替她擦去血渍。
阮含星躺在床上，不发一语，她感到自己在眨眼，可眼前依旧是黑暗。
她碰了碰眼睛，上面系上了一层白色绢带。
朝瑛道：“小阮，你身体余毒未清，眼睛暂时不能复明，也不要将这取下，上面有药，对你驱毒复明有帮助。”
阮含星没有回应，只是收回了手，覆在被子上，将之一把掀开，就要起身。
“小阮，再歇息会吧。”朝瑛想拉着她，却被她轻轻拂开了手。
她摸索着周围，扶着桌椅朝前走，走到门处。
一是许久未动，二是双目失明，她走得很慢。
朝瑛叹息一声，给她披上一件衣服，又施了能保暖的法诀。
师徒一样，都是这么犟。
阮含星摸到门，便将它重重推开。
门大开，一阵风灌了进来，随着飘絮般的水渍。
是雪吧，下雪了。
她看不见，朝前走，路过门槛时差点绊了一跤，有许多手上来掺着她。
都很暖。
他们喜悦的言语，就像那阵风一样灌入她的耳朵。
却让她很惶恐慌乱。
她一一拂开那些手，那些手却又一个个凑了上来，可她都不想要。
她开口问：“师尊呢？我的师尊呢？”
喉咙很痛，说话都带着血的味道。
干涩，喑哑。
那些声音忽然安静一息。
然后有熟悉的声音说：“小阮，师叔正有事，晚些再去见他。”
她仿若听不见一般，问“我的师尊呢？我要去见他！让我去见他！”
有人循循善诱，“小阮，你的眼睛……你的眼睛还没好，先养好自己，再去找他，好么？”
有很多人过来扶她，看不见使她敏感而富有攻击性，她有些崩溃地猛然推开那些人，像一个看不清好坏敌我的偏执野兽，却因自己的脚步不稳，将自己绊倒，重重摔在地上。
周围的人群密不透风，就像逃不出的山。
她的脸火辣辣的疼，而头发上、脸上的雪花冰冰凉凉的，就像心里，有一阵火、一阵冰。
她闻着地上的草腥味，心里的弦终于断开，宛如找到一处宣泄口，忘却所有、毫无章法哑着嗓子哭道：“什么眼睛，我不知道什么眼睛，我什么也不要！我就是瞎了、残了、痴了、傻了，也没什么，我只要找到我的师尊，和他在一起，我就什么都不怕！我的师尊在哪里？你们告诉我啊！我要见他！只有他还想我活着，你们都只想我死，我只要他！我只要他！”
天光皎白，大雪纷飞。
只见那跌在地上，白衣乌发、面色如霜的单薄少女，蒙着的眼睛的白色绢布，竟开始渗出斑斑血色。